瞅着宝钗的模样,黛玉心中有气,嘴里却笑道:“别人要纳侧妃,怎么倒是宝姐姐先知道了?莫不是色色都留意的?”
听了黛玉尖利的话,宝钗依旧若无其事地笑道:“倒也不是我先知道的,妹妹也知道我哥哥是做生意的,到处走动,自然许多消息都是先晓得了,听说这次要纳个才色俱全端庄贤惠之女,方足以匹配北静王爷之威名。”
说着又感叹道:“倒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这般有福分,竟能做北静王爷的侧妃。”
黛玉冷笑道:“什么福分不福分的,难不成天下间的女儿家,都是要给别人做小才是福分?姐姐素来都说端庄贤惠,若是姐姐果然也有心,倒不如明儿里叫皇上吩咐太妃摆个千金宴会,也请宝姐姐过去岂不是好的?若能入选,只怕也是好的!”
唯独宝玉不知黛玉心事,笑道:“怪道昨儿个园子里竟开了几枝并蒂莲呢,想来也知道北静王爷竟有了喜事!”
说着又忍不住啧啧赞叹道:“他那样一个人间谪仙似的人物,除了经济世俗,却也是极出挑的,浑没半分俗气,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能有这样的福分,从此以后和他夫唱妇随,笑看春花秋月,款谈夏荷冬梅。”
黛玉立时便恼了,怒道:“别人娶妻也好,纳妾也罢,和你有什么相干?素日里不说读书上进,却只管这些到三不着两的事情,拿着外头不干不净的事情在未出阁的姑娘跟前说,成个什么体统了?知道的人也还罢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自己不尊重,仔细回头告诉舅舅去!”
一面说,一面赌气坐到窗边榻上,又汪汪地滚下泪来,沾上衣襟。
那心中,却是一汪碧水悠悠,不知道是恼宝钗的消息,还是气宝玉的言语。
只吓得宝玉赌咒发誓不敢胡说,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地赔礼道歉,黛玉心中恼怒,也不理他。
紫鹃和雪雁心里也生气,只管推他出去,道:“二爷别的屋里坐坐罢,别在我们姑娘跟前惹姑娘嫌了!”
宝玉无法,宝钗便道:“宝兄弟到我房里来,可巧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呢!”
因此两人便逶迤出去了,那一个丰腴一个俊秀的背影,亦发显得模糊不定。
探春递了一块手帕给黛玉,道:“瞧姐姐,不过一阵风罢了,你倒是下雨了!”
黛玉依旧泪眼婆娑,心中更是纠结,不知道是何种滋味儿。
若他果然要纳妾,那将置自己于何地?父亲临走之前的托付,他又置于何地?
爹娘千算万算,或许就不曾算到,他贵为郡王,侧妃爱妾自是比比皆是,若果然是太妃开口,还有谁能违背?
和如今世道上个个三妻四妾的人相比,父母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和情,亦发显得弥足珍贵。
正值夏日,虽非伏天那般酷热,却也本是湿热难当的,却不知为何,入夜之时,雨丝顿下,冷了起来,风亦不止。
偏生窗外似有隐隐细语:“听说姨太太如今在北静王府里走得极勤快呢!”
“可不是,北静太妃要为北静王爷纳妾的消息一传出来,多少诰命夫人都去亲自走动呢!”
“今儿傻大姐头上插的那些宫花,就是姨太太带了宝姑娘去拜见北静太妃,北静太妃赏了的,姨太太做人情送给姑娘们,不想姑娘们都不要,倒是便宜了那做粗活的傻大姐。只是二太太也是憨的,恐怕一场空呢!”
睡中的黛玉,眉头深锁,那深深的颦痕,让紫鹃亦是心疼不已,只怕在梦里,也是浸在泪缸里罢?
披上单衣,紫鹃起身出来悄悄骂道:“是不是姑娘体贴怜下不计较你们吃酒作耍,就由着你们嘴里混吣了?”
唬得两个上夜的婆子忙过来赔罪,陪笑道:“不过见白日里事情多些,所以就嘴里多说了两句,既吵着姑娘了,我们很该打嘴,还请姑娘饶了这次罢,明儿里再不敢了!”
忧心黛玉,紫鹃自是一夜无眠,次日清晨起来,却是眍䁖着两只眼睛了,她只得叫小丫鬟拿了热水烫的毛巾来敷着。
只听得黛玉帐子内一阵咳嗽气喘,紫鹃一惊,扔下手里的毛巾就揭开了帐子。
一幅嫩黄青杏绫子薄被密密地裹在黛玉身上,一把青丝散落在枕间,一张小脸却是烧得通红,似一瓣桃花,几乎沁出血来!
紫鹃焦急不已,一面赶紧命人去回贾母请大夫,一面又叫春纤熬些温养的药膳粥来,拿着小勺子轻轻喂她吃一些。
黛玉昏睡之中,哪里吃得下?十口倒是有九口半都吐了出来,偏生大夫还没到,急得紫鹃几乎哭起来。
偏生连续几天宫里都有应酬,贾家也是皇亲国戚了,自然都是要去谢恩朝贺的,因此贾母王夫人等诰命都已按品级大妆,五更时分就进宫里去了,可真是黄鼠狼咬着病鸭子,凑到一块了。
如今管家的是凤姐儿,紫鹃只得赶紧使唤人去告诉凤姐儿请大夫,不想小丫鬟回来道:“今儿一大早,太太就打发二奶奶陪着姨太太和宝姑娘到舅老爷家去了,今儿竟不在家里,太太吩咐了,大小事故都略停停等二奶奶回来再吩咐,谁也不得乱做什么事情的。”
只把紫鹃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拿了一枚金簪子吩咐个婆子私下去请大夫。
黛玉素性体贴怜下,虽然宝玉房里总是吵闹不休,但是黛玉房里却一直平静安稳,便是有些孤高自傲,也不曾打骂下人,也只自己屋里的小丫头婆子等才知黛玉的好处,今见黛玉病了,自是十分担忧。
不想那婆子出了二门,却遇见了枫红,因此反是枫红急急忙忙去请了宫里曾来给黛玉诊脉过的那位周太医来。
周太医医道在太医院里可谓是首屈一指,他诊脉之后,立即就开了方子亲自看着风炉煎药。
紫鹃也不及避讳太医在前,忙端了煎好的药进了绣幔中就亲自喂黛玉。
所煎的药苦味极浓,但是黛玉虽在昏睡之中,一碗药汁子却也吞了三成。
眼见黛玉眉头略松,脸色也有些消退了,紫鹃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激动得流下泪来。
出了里间,却见周太医皱着眉头在外间走了一圈,喃喃地道:“天气虽然湿热,但是昨儿夜里却是这样凉,偏你们竟还没关窗子,姑娘这样身子最易着凉,竟是染了风寒,怎么你们也不留意些?”
紫鹃也不及避开,只满面羞愧,亦无话说,低头不语。
周太医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先天体弱,脾胃甚薄,少让姑娘吃茶罢,茶多伤眠。”
紫鹃忙点头答应了,一一记在心中,又道:“我们姑娘身子如何?可还有什么是要留意的?”
周太医提点了几句,道:“这样身子,原该留意多些,偏生怎么竟还要枫红来亲自叫我老头子来?难不成贾家竟然是没人能去太医院请的?若是叫上头知道了,又是一顿气生,你们又谁能担当的?”
说着才摇摇头离开,留下满屋里丫头婆子若有所思。
贾母回来不见黛玉,便问鸳鸯,鸳鸯忙去黛玉房里,紫鹃正守着黛玉,听了这话,忙到贾母房里。
贾母往后看也不见黛玉,便道:“玉儿呢?怎么不过来反是你过来的?”
紫鹃红着一双眼,道:“昨儿个夜里姑娘着凉了,竟是风寒,如今还昏睡着。”
贾母大惊,忙问道:“可请了大夫来瞧了?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紫鹃泣道:“原想回老太太请大夫,不想老太太和太太们都进宫里了;便又想请二奶奶打发人去,谁知可巧今儿太太命二奶奶陪着姨太太和宝姑娘去舅老爷家了,吩咐凡是只能等着二奶奶回来才能料理,连大奶奶也不得做主。所以只好自己叫婆子去请,还是枫红亲自去请了太医来瞧了。”
贾母登时沉了脸色,一只杯子摔到地上,怒问道:“素日里虽弱,可也没这样厉害,到底怎么回事儿?”
紫鹃想来想去,也只有水溶的事情才能叫黛玉念念不忘以至于伤神,因此只得将昨日宝钗带来的消息说了。
贾母听了便流泪道:“真真你们两个都是实心眼的,这样的事情,又怎么是宝丫头一个姑娘家该知道的?竟也信了!”
她老人家心里原如明镜一般,亦早已明白黛玉和水溶更比宝玉还亲近些,因此心里倒也是放开的。
毕竟一个女孩儿家还是有一个好人家才是最好的,不管水溶也好,宝玉也罢,总之她亦只想叫黛玉好。
一辈子她也只有这么一个亲骨血,那份骨肉亲情,又岂是别人可比?
再说了,水溶的人才品格,确是远胜宝玉,两次跟林如海提亲,林如海都未曾答应,她心里已有所觉。
凡事凭的是一个缘分,若是宝玉和玉儿无缘,那也是宝玉没有造化,人力又岂可扭转?
黛玉若能与宝玉结亲,自然是她欢喜的事情,若是能与北静王爷结为姻缘,她亦乐意。
她不是一般的人,迂腐守旧,拖泥带水,当机立断才是她的本色。
因此贾母心里恼的却是凡事要等王夫人和凤姐儿才能做主,那些下人竟也这样拒绝去请大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