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寒川吃了几口菜，又摸出烟向夏冰云示意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熬不住了抽一口，没问题吧？”
夏冰云道：“不要紧，我没那么多讲究，我爸他在家也抽烟。”
肖寒川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把他的思绪扯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春节。
那时，肖寒川还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妻子瞿莉因为教学业务能力强，已经从镇里的学校调到市一所重点中学任教，儿子还在上高中。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充实而温馨。虽然肖寒川时常为了案子忙得几乎把家当成了旅馆，但瞿莉毫无怨言，把家和儿子照顾的妥妥贴贴，这让肖寒川省了不少心。说到底，肖寒川就是个工作狂，只要有案子，就什么也顾不上。
春节临近，正是各类案件频发的时候，治安形势十分严峻，盗窃、抢劫之类的刑事犯罪三天两头会发生。肖寒川和队里的同事忙得连抽转不算，神经也几乎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小年夜的那天，肖寒川从单位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瞿莉和儿子都还没睡。她给他泡了壶茶，肖寒川满身疲倦地依着沙发和他们一起看电视，没看多长时间，就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继而打起了呼噜。瞿莉对着儿子无奈的笑笑，起身拿了件大衣盖在了肖寒川的身上。
没过多久，刺耳的手机铃声把刚刚入梦的肖寒川给惊醒了，他一瞅号码，是队里打来了。这个时候来电话，准没有好事。果然，队上的人告诉他，在市中心的绿阳公园附近，有一处民居发生了火灾，两个老人和一个小男孩被活活烧死。消防处的人现场勘查下来初步认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就通知了刑侦队。肖寒川只听了个大概，便匆忙出门了。到了现场一了解情况，知道被烧死的是一对老夫妻，那个才八岁的小男孩是他们的孙子，父母亲都在国外，男的读博，女的陪读。这家人家的房子是三层楼的私房，建于六十年代初。其实，周边地方都是这样的房子，前两年已被列入城区改造之中，但因为人口密集度高，情况复杂，一动迁成了难啃的骨头。虽然地处市中心，又紧靠公园，是一块风水宝地，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一经开发，这里就是遍地黄金，多少房产商虎视耽耽，暗中角逐。但拿下地标是一个问题，能不能顺利动迁又是一个问题，没有背景没有实力的人碰也碰不起。不过，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就在三个月前，有家名不经传的房产开发商却顺利拿下了这块地块，而且马上进入了动迁程序。起初没有一户人家愿意被动迁，但不知房产商做了什么工作，使了什么手段，两个月不到，这里原来的三百多户居民竟然有百分之九十在动迁协议上签了字，剩下还有二十多户因各种原因不愿意拆迁。最主要的矛盾还是集中在赔偿款和安置的问题上。这对老夫妻便是其中的一户。
现场拉起了警戒线，虽然已是凌晨时分，况且寒风飕飕，但周围还是聚集了不少居民，久久不肯散去。有人在窃窃私语，说这把火一定是动迁组的人放的，前些天这里还断了水断了电，居民们反映到区、市里，竟然没有人理会，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也有人说，那对老wWw.夫妻惨啊，临死时眼睛睁的大大的，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孙子；有人随即附合，他们是死不瞑目啊，这世道，天理不公，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肖寒川的心一下变得沉重不已。他赶来时那对老夫妻和孩子的尸体已经被送走作法医鉴定去了，虽然没有看到他们的惨状，但他能想像得出。
回到队里，肖寒川和同事们连夜分析案情，一致认为那家房产开发商有重大嫌疑，他向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赵德发建议马上传讯他们的老板。
第二天一早，肖寒川带着几名侦查员赶到这家名叫“闵弘”的房产开发公司，从值班人员那里得知，老板曹元红三天前已到马尔代夫度假去了。回去让人一查出境记录，还真是这么回事。这时正好有群众反映了一条线索，火灾发生前的两个小时，有目击者看到动迁组的人曾来现场转悠过，因为他们这些人这段时间一直在往这里跑，大家也没放在心上，但那些张脸孔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同时办案民警从居民中了解到，该房产公司在动迁时使用了许多非法手段，比如恫吓、威胁、放蛇到居民家，还与居民发生肢体冲突，有的居民甚至还被打得骨折。绝大多数的居民其实是被迫签下动迁协议的。居民们形容这批人是“土匪”、“流氓”，比“强盗还要强盗”。肖寒川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决定立即拒捕动迁组的负责人，从他那里打开突破口。但是奇怪的是，派了几拨警察出去，查了几个可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发现踪影。他的家人也是一问三不知。而且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动迁组的其他成员也闹起了集体失踪，仿佛一个个钻入了地下似的。案情顿时陷入僵局。肖寒川暗想，这个春节恐怕要过的不太平了。
到了年初四，案件峰回路转。小南门派出所在对一家地下赌场采取行动时，抓住的对象中竟然有两个是动迁组的成员。其中一个在接受警察讯问时闪烁其词，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让办案人员心生疑惑，赶紧向刑队汇报。肖寒川把这人带回局里对其审问。旁敲侧击之下，这家伙竟然轻而易举地招了供，说自己确实犯了事，在小年夜绿阳公园附近的居民区用汽油放了火。他竭力辩解当初没想烧死人，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好赶快动迁，没想到竟然把事情搞大了。发现情况不妙，他和同伙就躲了起来。今天手痒去地下赌场玩一把，正巧被警察逮了个正着。问到有没有幕后指使，他愣了半天，说动拆组袁组长知道这事，就是他让他们干的，每个人给了五千元。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没有悬念了，市公安局随即向全国各地发出协查通知，抓铺姓袁的。一个星期后，这位袁组长在海口落网。
袁组长到案后，一开始还装糊涂，跟肖寒川绕圈子，后来听说两个手下已经招供，知道事已至此，抵赖是没有用的，于是只得承认是自己派人放了火。他的说辞同前面被抓的两个人如同一辙，说因为完不成动迁任务被老板骂的狗血喷头，一时糊涂才干了蠢事，恫吓、威胁、做一些“下作”动作是有的，但真没有杀人之心，只是一时失手罢了。看他说的轻巧，肖寒川真想狠狠地煽他一记耳光。三条人命，其中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这帮人就痛下杀手，真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原本这件案件可以结了，而且局里因为市领导对这桩案子很关注，尤其是舆论压力很大，三番五次催着刑队赶紧完成结案报告后报送检察院。但肖寒川潜意识中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事情好像不太可能就这么简单，一个小小的动迁组组长只是因为被老板骂了几句就敢如此胡作非为，似乎说不过去。杀人偿命，他赌的可是自己的脑袋。虽然他一口咬定并没有指使手下这么做，但焉知不是为了推脱责任？这是人的一种本能。他把这种顾虑向同专案组的几个同事说了，大家都有同感，于是决定加大力度继续查。
果然，侦查员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事发前一个星期，袁组长的银行户头有一笔十万元的款子存入。这个姓袁的在公司充其量是个中层干部，月薪也只不过三千多元，家里又没人做生意，哪来这么大的一笔款子？马上提审姓袁的，他支支吾吾始终说不清楚这些钱的来路，又问他还有什么事隐瞒，回答的很坚决，说没有了。肖寒川说先“凉凉”他，再仔细查查闵弘房产的底细。经过几天排摸，终于基本搞清楚了闵弘的老板曹元红的一些情况。原来曹元红虽然现在号称是亿万富翁，但他发财也只不过是近几年的事。先前他只是个机床厂的工人，因为吃不了苦就辞职了，成了街上的混混，起初一直跟着闵都一个有黑社会背景的靠走私汽车成品油起家的老板。这个人号称“闵都一霸”，手下马仔有好几十人，整天耀武扬威。曹元红因为头脑活络，很受老板的赏识，成了他的心腹。后来这个“闵都一霸”因为跟另一批黑道上的人玩过火了，被人设了圈套，给灭了。案子直到现在还没破。令人奇怪的是这个曹元红非但躲过了一劫，还把“闵都一霸”原有的一些手下给招拢了过来，自己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一开始什么赚钱就做什么，业务范围五花八门，后来竟兼并了一家倒闭的国营企业，当然不是拿来经营，而是经过包装后重新卖给了其他企业，大概就是在这上面他捞取了第一桶金。以后顺风顺水，生意竟然越做越大，最后又玩起了房地产。闵弘公司成立不到一年，根本没有开发过什么楼盘，倒是倒腾了几块地皮，赚取了不少差价。这次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绿阳公园附近的地皮也给拿下了，由此可见此人能量不小。据说别看曹元红三十出头，但投机钻营的能力很强，跟政府部门的很多实权人物都称兄道弟，玩得挺转。尤其和那个主管市政规划建设的副市长，关系更是非同一般，两人几乎如影相随。
肖寒川听了侦查员关于曹元红的情况汇报后，狠狠地说，这小子如果身上没“货”的话，打死我也不信。他现在不是在马尔代夫享受海滩阳光吗，好，等他回来，让他尝尝铁号的滋味。没曾想，第二天主管副局长赵德发就把肖寒川找了去，说案子就这样定了，让他马上备好材料移交检察院。肖寒川急了，说，赵局长，这案子还有很多疑点，背后肯定有“大鱼”，怎么能轻易下结论算了呢？赵德发说，不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太复杂化，犯罪嫌疑人都认了，你还想怎么？肖寒川争辩道，事实明摆着的，那个曹元红肯定有问题。赵德发面无表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也算老刑侦了，办案要讲证据，，有问题没问题不是你我说了算，别妄下结论。肖寒川气呼呼地说，你不让管，我找局长去。赵德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局长？这是局党委决定的，你……他欲言又止，最后手一挥以命令的口吻道，肖支队，上级决定的事，你们必须无条件服从，执行吧。
肖寒川窝了一肚子火回到队里，越想越气。正巧有侦查员打来电话汇报，曹元红已从国外度假回来，刚回到闵都，问怎么办？肖寒川想也不想就说，扣下，押回队里。令肖寒川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审问曹元红，赵德发就闯到审讯室喝令他放人。肖寒川不服气，犟脾气一上来就跟他顶上了，弄得对方很尴尬。最后赵德发一挥衣袖，冷冷地丢了一句话，你看着办吧，转身走了。对象是没法审了，肖寒川回到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神秘男人打来的电话，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要给脸不要脸，如果不放曹元红，真想把事情搞大了，谁也没好果子吃。接到这种威胁电话，就越发让肖寒川明白曹元红身上背着“事”，有人狗急跳墙了。他赶紧跑到赵德发那儿，一边为刚才在审讯室的行为向他道歉，一边汇报电话的内容。赵德发神情冷漠，一言不发，最后才说，小肖，这事我不能说了算，我还是那一句话――到此为止。他意味深长地又补了一句，这是为你好。
肖寒川搞不明白，这个赵德发一向是敢作敢为的，为何这次变得那么前怕狼后怕虎。他心里很清楚，这种情况下，曹元红不得不放。但他还是决定派上两个信得过的人暗中监视曹元红的一举一动，同时又加大了对姓袁的审讯力度，以其打破缺口。
在动用了一些手段后，那个姓袁的终于扛不住了，开始坦白，陆续供出了事情的真相。正如肖寒川所料，幕后指使者就是曹元红，是他授意动迁组的人利用一切办法赶走了那些拒不动迁的居民，还说出几条人命也不用怕，他会摆平的。那些用来点火的汽油就是他叫自己的司机送过去的。更让肖寒川想不到的是，姓袁的还供出另一条重要线索，曹元红就是前几年杀害“闵都一霸”的主谋，是他假他人之手挑起两派黑帮相斗，最后渔翁得利。曹元红私藏着一把五四手枪，在两派混乱的打斗中，他暗中开了一枪，杀死了自己的老大。肖寒川兴奋极了，心想这下总算大功告成了，看局领导怎么说。他准备拿着那个姓袁的供词向局里申请对曹元红刑拘，不料这时偏偏发生了一桩意想不到的事情：那个姓袁的竟然在看守所里半夜暴病身亡。有人反映说，是肖寒川他们动用了手段搞刑讯逼供，把人给活活整死的。局长听了十分震怒，把肖寒川和其他两位参与审讯的民警一起关了禁闭，勒令他们停职反省……最后经局党委讨论，将肖寒川调离刑侦支队，到后勤中心任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