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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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张扭曲的脸。如果说正常人只鼻梁高出两边,那她就是左脸高于右脸。虽说皮肤白皙,眉间距却稍嫌大了些,唇形歪斜。无论怎么看也找不出脸部的对称轴,她不是一个丑字可以形容的,那张脸,简直就是见到之人的噩梦,一张根本就不该生下来的畸形的脸!

    她捧着腰间的镜子,看一眼再也不敢放下,呆呆地捧着,呆呆地站在水中,呆呆地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那张破碎的,熟悉的人皮面具,沾着水珠像是落泪般打着旋儿随着落花缓缓漂流开…

    她想起唐谟硬要给她洗脸时的执拗,她想起曲无情要给她洗脸时的强硬,她想起曲无情认真而又细腻地擦拭时专注的样子,她想起自己戏称,你要喜欢不如把这张面皮拿去吧。原来,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样子了,原来他小心翼翼悉心呵护的,不是她,也不是‘她’,只是这张面皮吧。原来,真正的安吻是个丑八怪!

    心绪激荡,胸中一阵恶寒。她想起她练武的那个寒潭,想起那个有着妖娆长发的坚强瘦小背影。忽然明白了那个倒在雪地里死去的黑袍女子的身份。她死了,她是真的死了,死在心念俱灰——那个口口声声爱她的皇帝给她雕梁画栋、锦衣玉食,给她打造盛世太平,却将她囚在一具绝色的面具下,成为他人眼里美艳的皇后。她可以肯定,皇帝一定在给她戴上面具前没有询问她的意见。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镜子落入水中,激起水花涧到由于长期未晒太阳过于苍白的脸上,擦了擦,却越擦越多,她想她哭了,因为那个女人过于敏感的内心...那随水飘走的支离破碎的假面,再绝色,也不如一方面纱、一顶兜帽…至少,那仍然是她。

    是个讽刺。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正是那个女人的风格。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几尾鱼探出头来,见到安吻翻了个肚子又迅速游走。

    粼光太耀眼闪了她的视线。安吻要笑,却发现笑不出来。她想起爸爸说沉鱼之貌不可信,现在想想果真是的,哪有鱼是不沉的呢,除非它已经死了。不然,她这样的丑人,鱼儿为何也沉走了。

    动了动,火啸漠送给她的精美铜镜牵着腰线浮起来。才想起来是要去见他的。

    握着镜子又沉默了半晌。

    火啸漠认识的,是那个绝色的狼后吧。他说不在乎她的皇后身份,不在乎她是有夫之妇,不在乎她时时表现的只有七岁,只希望等她长大,带她去游山玩水、赏尽繁华的…想起那场混乱中一向自恃甚高的他手心里满满的冷汗,她就后怕了。他是真的爱她。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了。她从没如此不自信过,她不敢确定那样风华绝代的他还认不认得她,她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还要她,或者说,她更怕看到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她怕,她怕那人眼里出现,哪怕是一点点的惊恐,嫌恶,诧异…

    一刹那她似乎体会到了‘她’的想法,她不想戴那个面具,不介意全天下看见她的样子,却又害怕他眼里的她。说到底,她在他面前,竟然是不自信的。

    缓缓地坐在水中,缓缓地闭上眼睛。人说,经历过爱情和死亡,你就会长大。尉迟欣月的死,还有对火啸漠的喜爱…这就是爱情么?如果早知爱情让她变得不自信,让她逃不出对容貌的肤浅认识,她还会不会,过早的涉足这未知的领域呢?

    睁开眼。颤抖着描摹着水中的容貌:这里高一点,这里低一点,这里偏一点…她就会是个美人,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三顾、三顾…那个风水大师说,真正的美人是不需三顾的,一顾早已倾人心。风水大师还说,吻小姐,你这样的天才总是长得很快,你长大了,在指北的水边,会遇到你命定的人。

    转身。北边。运功已完的重次修长的身形站在那里。

    她怔了怔。继而释然。幸好没脱衣服。往后捋了捋头发,将整张脸对着重次,“重次,你那里可是北边?”

    重次点点头。对着她的脸却没有任何惊讶、恐惧。

    安吻想起来,之前从林中出来,他复杂地看着她变形的脸都没有戳破,此刻应该是习惯了吧。重次可真是个傻瓜了。正常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不是要吓跑了吗?

    “九炫说的亭子就在这里的北边吧?”

    重次点头。安吻轻轻呼出口气,看来火啸漠就是她命定的人吧。只是…“那我们往东走。”

    重次打着手势:为什么?

    “重次你不必知道。据我所知,暗卫只听主人的命令。皇帝的命令和我的相抵你也听我的,是不是?”西方是沙漠,南方有流景宫,北方是狼都。只有先去东边看看了。总之,现在不要见到火啸漠。

    重次不支声了。

    安吻真庆幸宫里没白呆。从河里站起来,使劲绞干身上的水。黑色丝质的衣服在阳光下散着光滑色泽,紧紧地黏在她身上,勾勒美好窈窕的曲线。安吻毕竟童心未泯,不着意。

    重次佯装咳了咳,红着脸别过去。

    安吻见他脸色不好看。本来就一路风尘的。趟着水走过来,把他往河里推,“快洗洗。你看你,脸色难看死了。脏死了。”

    重次被她一拉,不知怎么脸色更难看了。黑黑红红的,像得了热症。

    安吻摸到他的手,也很烫。以为他自行疗伤没什么用。着急地眉毛皱起来。要多难看多难看。她许是还不接受自己的新样貌。不以为意。

    重次倒像被她吓到了,赶忙扑腾跳到河里去。

    安吻见他这样。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重次刚才的样子,真像那些沉鱼。拿着镜子照了照,找了块石头,就想把它砸掉。但一想是火啸漠送的,忍了忍,又放下来。

    重次当然不是被她吓的。这里后来再说。

    重次潜下水,憋了会儿气才浮上来。脸上已经清洗干净。安吻见了,傻眼了。原来重次并不是灰尘在脸上,重次本来就黑。黑得很,跟埃塞俄比亚人似的。

    她撇撇嘴。几日来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难怪你看见我都不害怕。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比我还丑的,还是个哑巴。”

    重次听她那么说,竟然一点也不生气。黑白分明的眸子晶亮晶亮的,弯成了纯真的月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