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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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再说一次!”

    “总旗主,少旗头他...他被伏身亡了。”王德望着大堂上首方一脸震怒的老者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的说答道。

    “死...死了,我的策儿死了...”老人缓缓坐下,攥紧的双拳上青筋直冒。

    “哈哈哈哈,策儿死了,那你回来干什么?”老者怒极反笑,顺手抄起手边的茶杯朝王德扔去,状若癫狂。

    王德把头微微一偏,躲过迎面飞来的杯子,不过杯中的茶水仍然飞溅到他脸上。王德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连伸手拂去脸上的水渍的勇气也没。

    “雨三也知总旗主惋惜少旗头之死,不过战场上生死由命,总旗主切不可为一人得失而寒了下属之心。”中年男子右下首一位身着青衣布衫、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男子突然站起身旁若无人说道。

    这个男子面相很普通,从外表上看和普通的读书人并无异处,用白面书生来形容也不为过。不过男子眼波流转间偶尔绽出的几道若有似无的亮色,却给人以外表截然不同的感觉。

    老者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死死盯住说话的男子不发一语。男子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目光,脸上满是淡然之意。

    “林先生说的对。王德啊,我刚才太过激动,你...你不要在意。”良久,老者终究收回了目光,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

    “属下有负总旗主所托,没能保护好少旗头,甘愿受军法处置。”王德慌忙抱拳答道。

    “罢了,策儿年少气盛,就是我也不一定能管得住他。”老人摆摆手,叹了口气,面露悲容哀叹道,“我苏天福到底得罪了哪方神明,竟然也落到老来丧子的地步。”言毕,整个人瘫倒在藤椅上,额间几缕银发随风摇曳,似乎又老了十岁。王德心有不忍,却又不敢劝慰,只有把目光投向刚才说话的男子,眼神中满是企求之意。

    男子先朝王德会意的点点头,示意他宽心,然后上前一步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总旗主请节哀,现下最紧要的事是如何替少旗头报仇,还望大旗主示下。”

    听到复仇二字,苏天福怒目圆睁,原本惨白的双颊平添几分血色,他恨声说:“发令全军缟素,我要亲自率兵替我那枉死的策儿。”

    “末将愿为先锋。”王德双手抱拳肃然道。

    “大旗主莫非是要舍弃这寿县之地?”一边的中年男子单手平伸在身前画了个圆,淡淡的说。

    “这...”苏天福一时语塞。

    “总旗主你看让王怀义领一旗兄弟留下如何?”王德建议道。

    苏天福缓缓摇头:“怀义他人刚猛有余,智略不足,恐怕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边说眼角的余光不住瞥向下首的中年男子,可惜那男子双眼微闭,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的眼色。

    “不知林先生今日是否有闲暇?”苏天福无奈只好开口朝男子询问。

    “总旗主莫不是想让我留下驻守寿县?”男子张开眼,望着老人反问。

    见被看破了自己的意图,苏天福也不扭捏,干脆的点点头,诚恳的说:“还望先生不吝施以援手。”

    “驻守倒是可以,不过雨三希望总旗主能答应一件事。”

    “好说,好说,先生只管提。”苏天福忙不迭的说。

    “雨三希望总旗主不在之时,寿州捻军上下都能听从号令,否则...”男子并不把话说满,用眼角瞄了苏天福一眼。

    “没问题。”苏天福丝毫没有犹豫,一口答道,“我不在的时候,捻军上下皆为林先生所辖。”

    “如此甚好。”男子点点头,不再言语,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对了,陈有才他人呢?”还是苏天福打破了沉寂,朝王德开口问道。

    “哼,恐怕他现在业已在清狗哪个大员府上做客了吧。”王德先是冷哼一声,然后还觉得不解气接着说,“我早就说过,想这种软骨头的书生最不可信...”

    “咳咳!”几声轻咳打断了王德的话,看着苏天福不住的朝自己使眼色,王德这才恍然大悟,朝男子的方向投去歉意的眼光。

    “百无一用是书生么?”男子淡淡的说了句,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冷笑,抬头望向屋外,用细不可闻的声调喃喃道,“该到了吧。”

    或许只是巧合,男子话音刚落,屋外廊檐下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转瞬已经来到大堂外,屋内众人定睛一看,来人不是陈有才还有何人。

    “见过总旗主,王旗主。”陈有才朝二人恭敬的行_38605.html礼,然后看着中年男子,微微有些诧异的问,“这位是...”

    “这位是林先生,和有才你一样都是读书人出身。”苏天福给陈有才介绍到。

    陈有才知道泥腿子出身的捻军却对读书人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尊重,不过让他困惑的是身为捻军总黑旗主的苏天福居然也称男子为先生。看着有些面生的男子,陈有才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同样朝男子行了一礼问候:“见过林先生。”

    “不过是不成器的软骨头书生而已。”男子微微一笑,语中带刺说得王德倒是面红耳赤。

    “我们都已回来三日有余,为何陈有才你如今才到?难不成你已经投敌了吧!”与其说王德是在质问,不如说他是在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

    “王旗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可是骑着高头大马,难道我两条腿的人还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生么?”陈有才早就在来的路上想好了说辞,此时自然对王德的质问不假颜色,顿了顿陈有才忽然笑道,“我也想问王旗主您?那日我这个文弱书生和众兄弟在前面拼杀时,王旗主何在?要不死我看形势不对,遁入罗集的后山藏了整整一天,恐怕现在的陈有才也和那些兄弟一样变成一具死尸了吧,这些不知你王旗主有无给总旗主交代?”

    “你...”显然是听出了陈有才言语中的讽刺,可惜自己的确是舍弃了攻入罗集的捻军自己逃了回来,陈有才的指责无可厚非。

    “那少旗主被伏这事你又怎么说,难道不是受你蛊惑的?”王德上前一步抓起陈有才的衣领厉声道。

    陈有才还没出声,一旁的中年男子倒先有了动静。

    “够了吧。少旗头人死不能复生,难道王旗主还不肯放过这位陈先生?”男子突然起身分开王德二人,眼睛却盯着一直没有开口的苏天福。

    “总旗主,雨三想和这位陈先生聊聊,就先行告退了。”见苏天福不置可否,男子便不由分说拉起陈有才一前一后出了大堂。

    “总旗主,林先生他...”看着陈有才渐行渐远背影,王德急声问道。

    “算了,读书人都是这些臭脾气,有时候只能顺着他们的,不然怎么能为我所用?”苏天福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冷冷的说。

    “可是把寿州捻军都交到他手里...”王德小心翼翼的看了苏天福一眼接着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我黑旗的兄弟哪个不是舔着刀尖过日子的,难道还会听他一个书生的话。”苏天福言语中带着讥诮。

    “那倒也是,这些软骨中 文首发头也就只会磨嘴皮子,一点本事也没。”王德似乎又想起了陈有才刚才说的话,恨恨的说。

    “这话你就说错了。”苏天福斜乜了王德一眼,缓缓道,“你忘了那年在夏邑狗官徐广缙带兵来剿灭我们时,是谁帮忙出主意救我们一命的么?我们这些粗人上阵杀敌不在话下,可是论背后耍阴谋诡计可就比不上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且...”苏天福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厉芒,“有时候”

    “这..”王德哑然,好一会儿才讪讪的说,“不过这位林雨三先生还真是神秘莫测,每次出去办事都是离开好几个月才回来,可是不管我们在哪他都能找得到,还好他是来帮我们的,要是这种人去投了清狗还真是一大祸害。”

    “他这种落第秀才恐怕就算去了那些狗官们也不会用他,否则他何必和我们这些所谓的匪同流合污。”苏天福沉吟片刻,接着说,“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去吩咐王怀义:在明面上可以听他的,不过一旦发现他有何异动或者想要调动军队...”

    “怎样?”见苏天福没有开口,王德连忙追问。

    “立――斩!”苏天福一字一顿的说。

    “好了,你下去吧。给你十天时间整兵备战,十日之后我要血洗罗集!”看着苏天福眼神中满溢杀意,王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陈有才望着身前慢步缓缓前进男子,几次想要开口,不过看到男子根本没有回头看向自己的意思,只好欲言又止。男子领着陈有才走过回廊的转角处,总算停下了脚步,陈有才心里平添几分忐忑,天色已晚,几缕黯淡的星光将男子背影无限拉长,给予这陈有才沉重的压力。

    “就这儿吧。”男子终于止住脚步,转过头盯着陈有才。

    “林先生,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陈有才四下环顾一周,周围并没有巡查的捻军士兵,男子选这么个地方,自然是有话要对自己讲。

    “你很聪明。”男子的第一句话让陈有才微微宽心,不过马上他发现自己错了。

    “可是刚才你做了件蠢事!”男子缓缓开口,陈有才先是一愣,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惜男子说的下一句话让他把走到嗓子眼的声音吞回了肚子。

    “你知道王德跟了苏天福多少年了么?居然痴心妄想要离间这两人?别以为苏天福是个粗鄙无文的武夫就看不出来你的意思,只怕王德当场杀了你,他也不会皱一下眉的。”男子冷冷的说,言语中不留丝毫余地。

    一席话说的陈有才汗流浃背,没想到自己已经在生死悬崖边上走了一遭,望着男子面沉如水的脸,陈有才诚心诚意的双手抱拳鞠躬谢道:“有才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要谢就谢你也是个不成器的软骨头书生吧。”男子摆摆手,脸上仍然不带丁点表情。

    “这...”陈有才嗫嚅到,一个没有出身的读书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到科举的事.

    “觉得很尴尬么?”男子微微一笑,“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连你也觉得自己没用,那任谁也就不了你。”

    陈有才诧异的看着男子,男子也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男子收起了自己的笑容,淡淡的说:“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

    “从哪来,就回哪去。接下来恐怕就没你什么事了。”男子信步离开。

    “为什么?”陈有才急声追问道。

    “因为一切尽在掌握啊。”可惜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陈有才是听不到了。

    “吱呀”一声,木制的房门缓缓敞开,“咝”的一声桌上的油灯被点亮。昏黄的灯光中,一幅长卷被慢慢展开,上面并不是什么画像,只工工整整的写着两行正楷大字:

    什么天主教,敢称天父天兄,丧天伦,灭天理,竟把青天白日搅得天昏,何时伸天讨天威,天才有眼;

    这些地方官,尽是地痞地棍,暗地鬼,明地人,可怜福地名区闹成地狱,到处抽地丁地税,地也无皮。

    落款倒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依稀可以辨认出写的是:咸丰六年,苗雨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