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在走,即使面对这样的黑暗,她会有丝胆怯,却并不会懦弱地等着人来救赎。吴悠环顾一周便迈开小心翼翼的步子继续向前,在她的观念里从没有走回头路这一条。然而这样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只知道额上的细汗已沁凉,双腿也似灌了铅,一步比一步迈开得更难,却始终没有看到一丝光明。吴悠不禁心中有些发毛,她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却又像是在原地踏步,这份黑暗太诡异,比之夜色更像是无底深渊,一点点消磨人的意志和希望,近乎绝望的逃脱不开。
吴悠收起轻慢的态度,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她从不相信鬼怪之说,今天就让她来见识下这“鬼打墙”究竟为何。脚下的步子愈发谨慎,而她在行走间亦多了抹兴趣的舒展。终于在她快无聊到数步子时,前方出现隐约可见的莹火之光。
吴悠难掩喜色的一头扎进那片清冷的月光下,却又在下一秒讶异地睁大眼看着眼前的景色。眼前是一片只应该出现在怀旧的电视剧中灰墙矮房,她有些发傻地揉了揉眼,难道走到了哪个外景地不成?应该是夜已深沉吧,静得只余她的脚步声,忽然她似听到若有似无的啼哭声,吴悠有丝疑惑地朝四周看去,蓦然,所有的光亮都照射到了不远处一座矮墙下,一个看似有些脏旧的包袱静静地躺着。吴悠看着包袱,发现它似乎些微的在动,经不住好奇,便上前将包袱掀开,看到一个小的还称不上人的婴儿,额上还粘着被剪掉的脐带,应该被搁置很久了,小小的五观全纠结在一起,呈一片黑紫色,仿佛预示着死神即将而至的眷恋。
一阵风过,身上感觉刺骨的寒冷,吴悠紧了紧衣服,想道这个可怜的弃婴一定冻坏了,才出生就又要告别这个世界了,如何不叫人心酸。伸出双手,她小心地抱起婴儿,将她裹进大衣里,希望这样能让她恢复一丝温度。当她做好这一切,再对上婴儿的脸庞时,意外地跌进一双讥诮而含笑的眼睛里,吴悠就这样仿佛被定住地看着。婴儿轻扯嘴角,尖锐地大笑出声:“你从一出生就注定是被遗弃的,你还要苟活多久,哈哈……你是多余的,是多余的,哈哈……”
眼前一阵晕眩,吴悠痛苦地闭上双眼捂住双耳,她想逃想跑,可是脚下却似被定住般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那尖锐的声音连同那婴儿全都消失了,周围的景致变成了一副晚霞褪尽后的荒凉,虽还未夜黑,却将寂寞生生地袒露在了视线中。
“爸爸,妈妈痛的厉害,在床上直翻滚,你还是送她去医院看下吧。”稚嫩而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也惊醒了犹在痛苦情绪中不可自拔的吴悠。
有些茫然地放开双手,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个干净的院子,房屋也比之前干净鲜亮很多。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麻花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躺在躺椅上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闭着目似未听到小女孩的话,面上一片漠然,而屋内不时传来低低的呻吟声,小女孩频频将担忧的目光向屋内投去。
屋内人呻吟的频率似越来越急促,声音也渐渐变大,小女孩大大的眼里已充满水气,哀求道:“爸爸,你快送妈妈去医院啊,妈妈会痛死的。”
而男子似睡死过去,一应不应。小女孩大概就七八岁的年纪,却个子很小,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模样,但是她很聪明懂事。她知道爸爸没睡着,她知道他故意的,就像一直故意冷落她一样,甚至她隐约地能感受到,爸爸妈妈很多时候的不高兴是因为她。可是她很乖,很听话,学习也好,昨天她还拿了100分的数学卷回来,妈妈可高兴了。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喜欢她?她有像电视上的小朋友一样向爸爸撒娇,可是每每只能得到冷眼。
不介意的,真的,一定是她还做的不够好,她会做更好的好孩子,只要爸爸送妈妈去看医生,她真的不介意的。小小的手握成拳头,小小的身子掩不住那微微的颤抖,语带一丝哭腔地倔强道:“爸爸,你到底送不送妈妈去医院,你不送,我自己送!”
依旧没有回应,小女孩仿佛一瞬长大,嘴角扬起一抹轻嘲,毅然转身走向廊上吃力地推动比她还高的自行车,她要自己送妈妈去医院,父亲?多可笑的名词,在别人家,那是一家的支柱,在她的家就似地狱的魔鬼,阻碍她与妈妈所有的开心。
一滴泪不听话地逃出了眼帘,亲吻过脸颊没入唇中,吴悠是那么清楚地感受着她的无助与孤单,那么清晰地恐惧着她的恐惧。抬头已是一轮明月高悬,她告诉自己,没什么的,真的,等死心了,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了,亲情与她一开始就是种奢望,太浓烈的羁绊有一个就好,太多她承重不起。
再回眸,小女孩与小院已然不在。头顶是月朗星稀,身处一条风景优美的人行道,周围很安静,连风也变得柔柔的。忽然,一名豆蔻少女低着头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走到要接近溶入夜色时又折返了回来,又朝路的另一端走去,就这样如此反复,似看不到吴悠般的只顾自的如此徘徊。少女一头短发,似一个假小子,若非那圆圆的娃娃脸还真是难以辩出性别,只见她总是时走时抬头看向对面紧闭的门扉,好像徘徊了有一个世纪之久,少女最终走向那扇门,慢慢地推开只容一身进入的微缝,仿佛那门有千金重,然后那个单薄的身影慢慢溶入门内,在关门的一刹那,少女抬起头向吴悠所站的方向讥讽一笑。而同时,如镜子反射般的,吴悠脸上扬起了同样的笑容,除了妥协,她与她什么都不能做,不是么?
曾经她会努力,努力得不到;她就抱怨,抱怨没有人理;她就开始恨,可怜那年少的“恨”,脆弱的经不住微风一吹便四散如尘了。都说有恨便还会有爱,有期待,如今她连恨都没了,是不是已经死心了?曾经,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眼里理所当然的亲情,她要经营得那么辛苦却往往结果却并不如人意;曾经,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心中相依为命的妈妈就不能在她与他中二选一;曾经,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样麻木冷心的父亲,母亲会要依然如故地与他结发到头。她最最最不明白的却是她自己,呵呵,为什么如今她是那么能理解她们,哪怕心中太早就种植的伤再也拔除不了,她也无法再言恨。
父亲也不容易吧,在那样的年代还能继续与不能生育的妻维持住婚姻;父亲也是善良的,除了父爱,他并没少给捡回来的女儿一样生活所必需的。只是她太过贪心吧,她知道她错了,可是她还是接受不了母亲对父亲若赎罪般的顺从软弱,那样一个家,心酸而生疼,逼着她想逃。若说得不孝点,她情愿生命在二十五年前就结束,一时的痛苦完结好过她一生行尸走肉。她不知道一颗心有了那么深的裂口,还能拿什么弥补。对于这个世界,她恨与不恨都显得那么可笑,可不恨又何其甘心;若恨,那一颗背负一生难偿的恩情的心又何以为报?
仿如一幕戏散了场,周围又浸在了一片黑暗中,吴悠只是呆愣地直直站着,面上一片寂静,似乎还徘徊在自己的记忆中无法走出。
“不受祝福的一生,似乎这样活着很痛苦。”清冷的嗓音蓦然响起,随着声音飘落,四周的黑暗也被清冷的光亮驱散。
吴悠回过神,朝声音处望去,好个临驾众生之上的神祗。白袍白发,超然的身姿,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让人见一眼便不由心生膜拜之情,不过这个“人”不会是她,呵呵,神么?她从不信仰,更不会畏惧,她吴悠只有老天欠她,除了她母亲,她谁也不欠。
“嗯?继续,下面是要说我前世造孽太多,还是今世孽债未还?”吴悠习惯地扬起唇嘴,似好心情地等着对方开口。
哲司冷俊的面容无一丝表情,毫无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属于这里,你该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吴悠拍拍身上看不见的灰尘,有些玩味地笑道:“你该不会告诉我,我投错了胎,还是您老弄错了生死簿?呵呵,告诉你哦,你敢承认,你再帅,我照样扁。”
清冷的剑眉略皱,哲司平静无波的面容难得出现一丝裂痕:“我将送你去往另个世界,你的命运之轮将重新转动。”
“如果我说不呢?”她有些挑衅地向他挑挑眉。
“你的存在将会被这个现世全部磨灭。”司哲略停顿,直直凝视住她的眼中;“如果你肯离开,你的母亲将拥有幸福的人生,和自己的孩子。”
闻言,吴悠有一瞬的踉跄,脸上的笑容未褪,只是笑得那么苦涩。呵呵,她活着的唯一牵挂便是她的母亲,而现在她却是阻碍她母亲幸福的唯一绊脚石,她不明白自己如何得罪了老天,竟总是和她开如此恶劣的玩笑。
“此话当真?”不似先前的玩世不恭,吴悠目光紧紧锁住哲司,似不放过他面上的一丝表情。
“没有欺骗你的必要。”哲司淡漠地说道。
吴悠微低头,沉默良久,抬头已是一脸的似笑非笑:“好,这个交易我接受,不过你最好记住我的话,欺骗我的下场,哪怕你是神,后果一样不是你能承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