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人暴吼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之大,连山坡上的十几块山石也应声碎裂,遍坡的碎石仿佛受了惊吓一样哗然落下,满谷的花草猝然低头,仿佛被一股飓风强暴了,谷中久久回荡着“住手!----住手!----住手!-----”的回响,余音袅袅,绵绵不绝。
燕飞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巨响,心口就像被人用大锤猛敲了一记,心脏直欲破胸飞出,耳朵也瞬间失聪。
他觉得那一声怒吼就像一个有形的实体一般带着滚滚如雷的气概穿过时空穿过山坡穿过山谷直接击中了一个目标!
是谁发出了这样一声怒吼?
不知道。
因为声音远在十里之外!
刀疤以及刀疤所有的手下、还活着的十几个妇女、燕飞、阿牛、阿牛身边的两个孩子都呆如木鸡。
没有人动。
只有心惊。
阿牛身边那个劈刀砍下的大汉定格着一种死亡的姿势。
他是瞬间被那一声怒吼“喊”死的。他的刀在所有人的震惊中突然没了-----他的刀就那么眼睁睁地变成了细沙般从头至尾一寸寸掉落在地,发出琴韵一样的微响。
他的面孔显出奇异的灰白,几缕血丝小蛇一样从他的七窍流出,慢慢的滴落在他的脚下,接着,顺着他的刀,他的手指变成了粉末,接着是他的胳膊,再接着是他的肩膀、头颅、身躯、双腿,他就像一个被水冲蚀的泥人一样慢慢变作血色粉末,慢慢堆积成一个小小的沙丘。
他就这样在众人的面前变做了一堆“血沙”。
燕飞看呆了。
刀疤看呆了。
所有人都呆了。
这是什么?邪术?武术?仙术?妖术?
不知道。
那一声喊叫怎么会有如此威芒?
刀疤呆了片刻后,就在第一时间内清醒了过来,他突然疯了一样,用最大的力气一把一把地揪下自己的头发,飞快的挽成一个粗粗的麻花辫,然后迅速点燃,扔上天空。
他编得麻花辫就像飞鸟一样跃上天空,在蓝天白云间回旋飞翔,并且散发出一股漆黑如墨的浓烟。
燕飞觉得事情突然变得很诡异。
他不知道刀疤的麻花辫为什么会在天空飞翔,为什么会燃烧的如此之久,为什么会散发出比黑暗更黑的浓烟?为什么?
这些问题当然没有人给他回答。
刀疤做完上面一系列动作以后就开始动手。
动手屠杀。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屠杀对象是自己人,是他那些手下。
他的手下没有想到他会毫无预兆的动手,更没想到他会杀自己,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等死。
他们死得很快。
燕飞看见刀疤的刀以及刀疤本人就像一抹黑色微云在山谷间宛转飞驰,所到之处血光未现,头已飞起,那些头颅还带着愣怔带着惊异带着不可思议的错愕就已飞离躯体。
然后刀疤停下,跪下。
他跪下以后,被他砍下的几十颗头颅才纷纷落下,在山谷间发出“咚咚”的声响。
燕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了看阿牛。
阿牛似乎浑然忘我,他的眼神迷离,迷离中带着一抹亮色,一抹燕飞看了忽然心痛的亮色。
这是怎样的一种亮色?是不是灵魂被唤醒之后的光辉?
燕飞不知道,也无暇思考。
因为地开始动山开始摇,天空中传来了风暴之声!
他先是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嚣,接着喧嚣变成了怒号,怒号变成了雷鸣,雷鸣变成了狂啸,狂啸变成了山的呼喊天的疯狂!
奇怪的是周围的空气却纹丝不动,纹、丝、不、动!
好像那些巨大的声音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动乱,跟这边毫无关系!
燕飞和所有还活着的人觉得没有了思维,他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思想正在游离自己的身躯,他惊异地发现原来思想也是有形的,在这个特定的时刻居然漾着暗红的光芒漫天飞翔!
这是怎么回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所以才看的到、听得到这些绝不是人间的声音和景象。
可是他的惊异还没有完。
满山满谷的碎石碎沙花草树木忽然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应和着漫天的巨响起伏!
燕飞看见自己暗红的思想如断线的风筝般慢慢飘落在山坡,接着山石开始舞蹈,它们一跳一跳地耸动着身躯,发出整齐划一的“啪啪”声;无名的花草摇曳着柔嫩的身躯在欢舞,低矮的灌木扭曲着坚韧的枝条在慢摇,就连伏在地上的青苔都昂起了脑袋在摇摆。几十处巨石哄哄闹着,仿佛要从地底窜出一样在欢呼-----燕飞闭上了眼睛。
他害怕再看下去自己就疯了。
但是他不能逃避自己的感应。
他感到身体下的地面如巨蛇一样在蹿动,他感到山谷两边巨大的山体在剧烈摇晃。
他长叹一声,“死就死了吧,就当我没来人世这一遭!”他想。
但是一切忽然静止。
燕飞慢慢睁开眼睛,然后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中 文首发_38605.html个自山谷下面慢慢走来的人。
一个白衣白袍白发白肤的人。
这个人带着目眩神迷,带着触目惊心、惊心动魄的白走来。
白的漫天皆白。好像有一层白色的光芒笼罩着他的全身,使他白的清脆,白的热烈,白的七分苍茫三分灿烂!
这个人一步步走来。
山石忽然开始鼓掌,百草忽然自动让路。
一切生命突然开始鲜活。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燕飞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了知觉,慢慢的有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游动,被龙二封闭的穴道开始微微跳动,一冲一冲地好像在呼应着那个人脚步的节奏。
他惊喜地抬头想看看阿牛,却看见阿牛身边的两个孩子正在微笑,是的,微笑,就像孩子看见母亲正向自己走来时那种由衷的微笑,她们的眼睛晶亮,灿然生光,嘴角微微裂开,露出白白的贝齿,她们的目光熠熠生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走来的人。
燕飞被她们的情绪感染,不由得也微微笑了,接着他看了阿牛一眼,他吓得几乎跳起来------如果他能跳的话,他一定跳起来了-----他看见阿牛脸上血色飞涌,目光漆黑若沉重的晚云,他的头上蒸腾着冉冉白气,豆大的汗珠晶莹剔透,珍珠般的一串串渗出面颊,阿牛的目光没有看着那个人,他看着那十几个被留下活口的妇女。
燕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一次他真的跳了起来。
就那么自然地,他跳了起来,因为他看见的景象惊得他一跃而起。
那十几个妇女正在飞升。
燕飞没有见过仙女飞翔,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目睹的景象就是仙女在飞升。
只见那十几个妇女突然变得皮肤光洁如玉,长期跋涉的幸苦劳累此时已荡然无存,只有一种圣洁的光辉笼罩着她们,她们就像神话中的仙鹤那样慢慢腾空而起,她们的脸上带着痴迷的神情,她们的眼睛微微闭着,青丝如瀑,破旧的衣服此时看起来也是那么洁净,那么柔滑。
她们越飞越高,渐渐的,刀疤燃烧麻花辫所释放的黑烟变成了白云,它从天空飘来,裹住了她们,缓缓游向天边。
燕飞一直仰望着她们,心中有无限的向往。
刀疤忽然站了起来。
他本来一直静静地跪着,恍如外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但是当那些妇女被白云接走以后,他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就受到重击。
那个一步步走来的人本来还离得很远,但是现在他突然就到了刀疤的面前,燕飞根本就没有看清他究竟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刀疤被那白衣人迎面重击,刀疤毫无防守余地,然后就像纸人一样倒下。
不管刀疤在前面如何肆无忌惮地指挥手下杀人,现在燕飞看见他倒下,忽然觉得很恐惧。
因为谁看见刀疤怎样倒下以后,都会很恐惧。
因为刀疤倒的很“曲折”。
他不是直接倒下,而是自己分离了自己以后才倒下!
刀疤受了重击以后,先是他的胸膛凹下去,不是向后凹下去,而是向他自己的腹部凹下去,接着他的腹部就像火山爆发一样突然向上狂涌着肠胃,一下子席卷了刀疤的胸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凶猛吞噬了他的胸膛,还发出“咕!”一声大响,然后刀疤的双腿弯曲,肌肉片片分裂。他的胳膊接住了他双腿上分离的皮肉,他的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躯体一寸寸分开,他的胳膊好像代替了大脑,他的双手在胳膊的指挥下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一切血肉,他的骨头上还带着丝丝缕缕的青筋血脉---然后双手交织在一起一根根相互拔着手指,他的头跳离了颈椎,率先掉在地上,然后他的肩膀自动卸下,双肩皮肉剥离,双腿白骨森森,最后他才倒下,变成了一堆红白相间的血肉。
燕飞的恐惧很快就变成了恐怖。
他从来没有想到人会死的这样惊心动魄!
他努力掉转了头,望向那个出手之后就静立在坡道上的“白”人。
那人没有看他,正在望天。
燕飞也望天。
天上居然是铅灰色!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燕飞不知道。
白衣人静静地立着,燕飞甚至不能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只是在心里觉得这个人极为出众,就好像集合了人间所有的美好于一身一样,他实实在在说不出这个人究竟长得怎样,只是在脑海中形成了这个人无比雅致,清俊的印象,而且还带着摄人心魄的气质。
白衣人静立,衣袂飘飘,绝世出尘。
燕飞忽然觉得此生已无可念。在白衣人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纯属多余、没有意义、无所谓在与不在!
这个念头就像毒蛇钻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有了一死了之的迫切。
死吧,那就死吧,生命如此负累,就当我来到人世只是一场无谓的梦。他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走向一处高崖,一步一步走向高崖。他经过阿牛和那两个孩子身边,他看到他们异样的痴迷着,他笑笑,走向自己宿命般的高崖。
高崖上风疾云诡,俯望下去有一种想要飞翔的冲动,燕飞准备飞翔。
就在他将要举步抬足的时候,一滴雨从天而降,落在他的鼻尖,一滴带着清润带着寒意带着淡淡腥味的雨滴落在他的鼻尖。
燕飞觉得自己恍然间接受了一次来自天庭的问候,他的神经骤然清醒,他看见周围的景物忽然朦胧,朦胧在一色如泣如诉的雨雾中,雨雾却是诡异的轻红!
燕飞的表情就像亲眼看见妖魅正在抚摸他的鼻子。
他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雨雾雨色!
但也是那一滴雨唤醒了他心中的梦----他想实现自我,不愿落拓人生的梦,他总要回去看望母亲吧,总要再回到度过了少年时光的庭院去看看亲手种下的花、亲手植下的那一株蕴蓄了相思的木棉树,还有不知气得如何、伤的如何的老父------生命仍有许多留念,怎可如此轻抛?
他翻身向高崖下的山坡走去。
高崖下是一处更深的悬崖!
燕飞走下高崖。
高崖下却是那白衣人如梦如幻的脸。
这张脸面对着燕飞。
燕飞看着他的眼睛,就好像看见了万丈深渊!
他绝不会想到白衣人的脸上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啊!燕飞觉得在这样的眼中,只有对生的遗弃,对死的眷念,所有曾有的雄心豪气都淹没在这双眼中无比绝望的黑色里!
他愣住,所有刚刚兴起的清醒再次迷失,他的目光被那双眼睛中吸引一切的黑色所吸引,他已无法自拔。
一个强大到不可抗拒的意念在他的脑中轰轰雷鸣-----去吧,去吧,去结束自己没有希望的人生,不管天高地阔,燕来雁去还是风轻云淡,一切都没有意义,不须回忆不须怀想,只要放弃你的生命你的生命才有了意义-----燕飞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好像看见生与死的哀荣,悲与欢的交织变成了一簇灿烂的光芒,将要迎接自己走向绚丽的死亡。
他转身,再次走向高崖,决然,而且轻松,他要飞向那一团光明的绚丽。
白衣人依然伫立,他凝视着燕飞离开的身影,眼神漆黑如墨,他依旧隐没在圣洁的白色中。
燕飞张开双臂,双目紧闭,似乎在拥抱追逐了一生的壮丽,他将跳下。
但是背后猛然传来了一声霹雳。
一、声、霹、雳通天彻地、惊天动地、铺天盖地地响起!燕飞的身形一僵,一个人就像从亘古中穿越了遥远的时空飞来,一把抱住他,然后带着他翱翔天空,远远地落下。
燕飞茫然睁开双眼,发现阿牛夹着自己,两个孩子紧紧搂抱着阿牛。阿牛巍然站立,面色青白,带着忧悒的神色遥望着白衣人。
白衣人笑了。
他笑的如同春花灿烂,冰雪初融。“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等着你现身,我不相信你会看着他死。”他说。他的声音很柔和,很婉转,带着一种轻微的鼻音。
阿牛冷冷的望着白衣人,没有说话,他好像很疲倦。
白衣人抬头看看天色,悠悠说道:“属于你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这漫天的雨雾将是你难逃的梦寐,不要逃了吧?”
阿牛轻轻放开了燕飞,然后慢慢把两个孩子交到燕飞手中,轻轻说道:“带好他们,等一会儿雨雾消散的时候,回头就走,不管听见什么,绝不要回头!”
燕飞手足无措的接过孩子,不知阿牛在说什么,他傻傻地望着阿牛。
阿牛柔和的一笑,带着固有的温暖:“我叫天夜,他叫天白,我和他之间还有未了的事。刚才他用幻术诱你自杀,因为他不能对一个善良的人出手,否则他的所有能力都将消失。我们住在云间,你也许会再见到我。”
燕飞不明所以,还是傻傻地看着阿牛。
阿牛不再说什么,举步离开。
燕飞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因为阿牛,不,天夜,在举步的刹那就还原了一种锋芒,漆黑的锋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