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年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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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不堪忆,从向梦里寻。

    对于陆游来说,生活中不仅有爱情,还有学业、事业。后人之所以敬仰他,多是因为他留下来的九千多首诗歌,大部分内容是为国雪耻,忧国忧民。

    “失衣卧枕戈,睡觉身满霜”,多寄托自己对祖国前途命运的深切忧虑和自己一腔报国热情的愁闷心情。

    但是,陆游写诗歌是不太受父母支持的,他们希望他多读经义之书,然后在仕途上有所造诣,而不是成为诗人。当时,陆游的父亲陆宰与当时的爱国士大夫来往较多,以国仇为念,坚持抗金,同时对陆游寄予强烈的报国厚望。这些熏陶确实也对陆游的思想产生了不小作用,他在一首诗中写下气魄雄浑的“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诗句。

    时光如梭,转眼已过八度春秋。

    绍兴二十三年,陆游二十八岁,参加了礼部试,选拔出来的佼佼者下一步就是参加殿试,就是跟皇帝直接见面,由皇帝亲自考核的考试。

    可见在礼部试中出类拔萃是多么重要。

    出人意料的是,陆游在此次考试中败北。

    原来,他运气不好,跟一个名叫秦损的同批应试。要知道,这个秦损来头可不小。他的爷爷是当朝重臣秦桧。其实,这位秦孙并不是草包一个,据记载,他有状元之中 文首发才,颇有其秦太师之风,当秦太师生病的时候,足可顶替秦太师暂代其位。

    只不过,他的才华跟陆游比起来,就稍稍差了_38605.html那么一点,比试成绩出来,名位在陆游之后,位居第二。本来以为自己孙子稳居榜首的秦桧,看到考官评判出的这个名次,大为光火。

    当时,在南宋统治集团内部,在抗金方面,主战与主和两派的斗争十分激烈,陆游一直倡导抗金,自然属于主战一派。秦桧怎么可能容忍这么个眼中钉进入他的敌对集团,于是,随便寻个借口,把陆游罢黜,而把自己的孙子名列第一,捎带手,还把此时考试的主考官的官职给罢免了。

    绍兴二十五年,陆游三十一岁。

    由于陆游始终坚持抗金,在仕途上不断受到当权派的排斥打击,仕途的坎坷和精神的烦闷,曾让他感到前途渺茫,报国无门。那一段时间,官场的勾心斗角,彼此倾轧让陆游感到身心俱疲。

    每当这时,他就喜欢一个人来到沈园,来到那个在他心灵深处最温暖的地方。

    一年一度,沈园照例对外开放,行人络绎不绝,孤独如陆游,抬步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泥土泛着湿润,小草伸展出腰肢,垂柳映照在小河里,碧波荡漾。

    纵满园春色,却因为某种缺陷而变得不那么怡人。

    十年,不知道梦里遇见千百次的那个人,此时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正在做什么。梦中,她站在那里,淡淡的粉色罗裙,瘦削的双肩,略施粉黛,背后,是那片悠悠的江南水乡。她曾经最懂我心,我的苦闷、我的骄傲,我生命中曾经离我很近的那个人。

    曾经恩爱回忆不曾停,卿卿无人但有影,等一下,这真是回到了梦里吗,不然我怎么恍惚瞟见婉儿的影?

    不错,隔着一排柳树望去,分花佛柳间,不是别人,正是唐婉,她旁边还有一个气宇非凡之人——现任相公赵士程。

    有那么一霎那,四目相对,时间彷佛定了一回。

    就在那一瞬,还有个人感觉到了什么,这就是赵士程,他顺着唐婉发呆的眼神望过去,正是陆游。

    早先,就在赵士程还不认识唐婉时,他和陆游曾经有过几面之缘,属于以文会友的那种类型,他多少了解陆游的苦衷,也同情他和唐婉之间的悲剧,但是毕竟,爱情是自私的,他的心里似乎总有那么点芥蒂。

    不过,他还是爱着唐婉的,他也看得出来,唐婉也深爱着自己,十年来,她从没在两人爱情中走过神。

    不知道是怕尴尬,还是不愿面对,唐婉迅即扭过头,带着相公进了岸边的乌篷船;陆游也转过身去,失落地走开。

    思念的结果往往如此,当真遇见魂牵梦绕之人,彼此相对,却尽无言。

    唐婉的一举一动,都被赵士程看在眼里。

    “刚才好像看到陆游兄了……”他自顾开启了这个话题,也许,圆了婉儿的这个梦,会使她活得更轻松一些。

    “不要说了……”尽管一直想把一种情绪压抑下去,但却不由自主地总翻上来。唐婉十分理解赵士程的好意,但是,她知道这样做似乎对他是一种伤害。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时光荏苒,过去的感情随风飘散,计较或者不计较宛如云烟,我只希望你现在活得轻松活得快乐……”赵士程边说边深情地看着唐婉。

    “谢谢相公……”毕竟已过了年少爱流泪的年纪,但,还是挡不住唐婉已经微红的眼眶。

    “那么,就去打个招呼吧!我在这里等你。”赵士程温柔地说。

    “这……”唐婉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想念他的表哥,只是,十年光景,她不知道该有何言语,那些个离情别恨,那些个海誓山盟,当两个人再次面对的时候,会令人多么悲伤。

    乌篷外,杨柳依依,似情意绵绵。

    面对着赵士程,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幸运。只恨他出现得太迟了,在自己已经被疼痛折磨地伤痕累累的时候。她的手浮上相公的面颊,许下一个愿望,也许,下辈子在我还没有遇见任何人时,能第一个遇上你。

    轻挪莲步,手捧一杯黄藤酒,唐婉出了乌篷船,上了岸。

    陆游还没有走多远。

    唐婉来到陆游面前,他当年身上掩藏不住的豪侠气息现已经被冷静所替代,一袭青衫从肩膀处垂到脚底,依旧包裹不住苍老。

    她奉上那杯酒。

    “谢谢……”陆游双手颤抖地接过。

    依旧无话。

    魂梦飞渡关山易,离人别苦相见难。

    但就是在两人这宝贵的一面时间内,却啧啧无语,只感觉春日气息在两人之间游走,大片大片的紫藤叶子上,一点点儿反射着阳光。

    曾经的温存彷佛现在依旧,却找不出任何欢快的理由。

    相爱的时间那么有限,想要忘记却变得遥遥无期。

    曾经欢娱似流水,别后苦痛汪洋般。

    她转身要离去,他只能望着她柔弱的背影,渐渐地,这眼中的背影变得模糊。

    今生的唯一逝去,我将不再拥有。

    放下酒杯,半醉半醒间,陆游挥笔洒就一首:

    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缘已尽,情未了。

    十年前,她不辞而别,十年后,她就这么慢慢地消失在自己视线里,却没有哪一次,我能不顾一切地上前把她留住,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婉儿,让我们远走高飞!”

    我真是一个薄情的男人!还在握着笔的陆游在墙上题完诗,愤恨地想。

    沈园一遇,之后,陆游继续他北上抗金之路,血气方刚的男儿,他的志向一直就没忘了民族,没忘国家。

    唐婉,毕竟是女子,没有家国天下的气概,不用担负报国雪耻的重任,爱情便是她生活的全部,尤其是她的这段残缺不全的爱情。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已晓穿诸户。

    她再怎么提醒自己,要忘记,却终究逃不过这段情。

    半年后,她偷偷地再次来到沈园,来到那日她送酒给表哥的小亭子。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转身回走的时候,表哥依旧站在那里,定定地站在原地。

    旁边粉墙上的字迹,她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是出自表哥之手。

    抚摸上去,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她不知道表哥能不能看到她和的这首,她也不想去猜测,毕竟人各天涯,从此了无关系。

    只是金钗依旧,却情易沧桑。

    绍兴二十六年,唐婉三十岁,在病榻上度过了她人生的最后一天。

    得知此讯,陆游悲愤万千。

    此后,秦桧死,陆游得到朝廷启用,先后出任福建、浙江、四川等地军政官职,戎马倥

    偬间抗金报国,仍然忘不了唐婉,白昼悲哀地悼念她。此间,陆游对唐琬的怀念与日俱增,潸然落泪间,做就《城南》诗:

    城南亭树锁闲坊,

    孤鹤归来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

    尔来谁为拂颓墙?

    陆游一生中,为唐婉、为沈园做诗无数,却再不能唤回当年耳鬓厮磨的惺惺相惜。

    宋光宗绍熙三年,陆游六十八岁。唐琬去世三十六年后,他又重游沈园。

    来到当年与唐琬会面的亭子前,但见故园墙壁,墨痕犹存。咏读遗篇,触目惊心。半个

    世纪过去了,他已历尽沧桑,接近风烛残年。悲伤叹息间,复做一诗:

    枫叶初丹榭叶黄,

    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

    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

    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

    回向蒲龛一柱香。

    公元1210年1月26日,陆游去世,享年95岁。

    一段感情,如果说只有以死才能解脱掉的话,陆游就凭吊了半个多世纪。

    “泉路凭谁说断肠”,大概在天堂,他会勇敢地找到唐婉,这一次,我要与你永续前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