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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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光阴一去不复返,不知不觉又到新一月。

    新一日的清晨,幺妹迷迷糊糊地喊,双手在空中乱挥。

    “别说话了,醒醒。”把有赖床习惯的幺妹叫起来,是如意每天一定要做的事。把人从床上拉起来。“要迟到了,嬷嬷杀人啊。”她在幺妹耳边大喊。

    幺妹睁开眼,不甚清醒的样子。缓缓嘀咕一下,她笨手笨脚地下床,开始穿起练功服来。“扣错了。”如意帮她把扣乱的结子弄好,指着一边的水盆。“洗脸,漱口。”说到一半急了。“……哎,你先穿鞋子!”

    好一番功夫,如意才让幺妹收拾干净。刚睡醒的幺妹十足个迷糊蛋,完全不像平常的样子。“要让那些很怕你的童妓们看到你现在这样子,她们可能会吓死。”如意打趣道。幺妹平时除了对如意好以外,对别人可是一律摆刻薄蛮横的态度,童妓们背后都骂幺妹为野蛮人。

    幺妹表情很无所谓,她总算真的是清醒了,一边洗脸,一边懒懒地对如意说道:“以前我们一起当楼里的丫头时,你一看别人房里镜子瓶子的,那一双眼就会猛放光,像饿狗见了骨头一样,有时候还蹲一边抱着那瓶瓶罐罐自言自语,那样子才能吓死人呢,我这算什么。”异常不屑的语气。

    赤脚步过长长的走廊,穿着练功服的如意她们整齐地排在训练的老地方。中夏了,井边的那颗桂花树开满了金黄色的桂花,一簇簇桂花迎着夏风颤抖,花粉落入树下的井口里,让井水尝起来也带一点甜甜的香味。

    如意她们不敢偷懒,努力地站出最优雅的姿态,再累再苦也咬牙撑着,就怕那一条冷不防抽过来的藤鞭。

    很快,她们就发现今天的训练有点不同。

    “那是谁?”

    童妓们纷纷抬头看着那高高的楼上。她们没有看错,居高临下地在那楼上,有一个穿素服的女孩正面对着她们坐在那儿,一副古古怪怪的样子。这个女孩是谁?所有人都在问,这时候,教行嬷嬷出来了。

    环视一下总不能安分的童妓们,嬷嬷皱皱眉,缓缓跟她们介绍起那一位古怪的女孩。“这娃刚进楼,跟你们不一样,是已经记入了乐籍的孩子。楼主已经为她赐下艺名‘明月’了,明月她以后将接受的是单独的训练,不会跟你们在一起。今天只先让她出来走走好熟悉环境,你们有自己的训练,别多管闲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嬷嬷说的轻描淡写,但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的童妓们炸开了。

    再仔细看楼上的那个女孩,六七岁的样子,娇小的身型,典型瓜子脸,眉若远山,细密的睫毛下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眸。她像个可爱的瓷娃娃一样,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上面,低敛着双目,似乎没瞧见楼下的如意她们一直投过来的惊愕愤怒眼神。

    “嬷嬷你说什么,这个女娃就是官妓了?是凭什么,这个明月凭什么就给内定了?”跳出来这样急声喊道的,是变了脸色的胭脂。连最沉得住气如她都忍不住,要出来问一下。

    “凭什么?”教行嬷嬷说道:“就凭她比你们高贵的出身。”

    高贵的出身?胭脂的瞳孔骤然一缩。高贵出身的人来千叠楼跟她们抢当官妓?只见胭脂浑身一抖,娇容上就笑靥绽开,脸上突然写满惊喜的她朝嬷嬷欠身一礼。“嬷嬷放心,胭脂懂得了,胭脂会跟明月妹妹好好相处的。”

    “她比你先成官妓,你该唤她姐姐。”看着这样做作的胭脂,教行嬷嬷古怪地笑了。

    坐在楼上的那个叫明月的小女孩,明明看起来比幺妹的年纪还要小一点。

    “……是,就叫明月姐姐。”胭脂答着,笑得更美更甜了。

    好可怕!

    如意咋舌了。她回头看,却发现连幺妹投上楼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激烈的不满与怨恨。难怪她们这样愤怒,她们是这样渴望着能有一天当上楼里的官妓,每天拼命地训练,就为了不被淘汰掉,谁知道现在不知哪儿蹦出一个程咬金,轻易地就得到了她们一直得不到的东西,她们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

    一旦知道了女孩的身份,楼下的童妓们对这个女孩的观感就完全往一边倒。童妓们可没胭脂那种掩饰感情的本领,她们通通恨极了,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把名为明月的女孩揪下来撕成碎片。

    什么可爱的瓷娃娃,你看她!那低下来看的眼神不就是不屑么?她就没把我们看在眼里,正坐在上面嘲笑我们!她很得意,她一定像看傻瓜败将一样看着我们!

    楼上的名为明月的女孩表情一直很淡,她的眼眸透过楼下的童妓们,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根本不在意楼下反应的样子,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或者她觉得什么官妓,什么同伴的怨恨,这其实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是啊,人走在路上,谁会在意路边的蝼蚁?

    “……恶心!”

    幺妹磨着牙低声说了一句。

    而站在童妓们之中的如意,她所注意到的,不是那个名叫明月的女孩的漠然表情,也不是女孩的空灵眼神――――那个女孩鬓发间夹着一朵娇弱的花儿。那小小的一朵花儿柔柔地藏在这个女孩的乌发之间,探出的一瓣瓣白色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一些东西一瞬间飞过了脑海,如意不禁轻声喃喃。

    孝经?:孝子之丧亲也,哭不?,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正是树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再回头时,白发人已消逝于风中。

    故关衰草遍,离别正堪悲。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

    不会错了,那秀气的云鬓间的娇弱花儿,其实就是一朵代表丧亲之痛的白色丧花。

    再看这女孩。

    那……这个叫明月的女孩,刚刚失去了亲人吗?

    …………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意拍一下手,突然就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是艺名?”问幺妹。

    “你不知道?我们当上官妓后要起一个新名,以前父母给的名字不能再用,是取新生的意思。艺名都是自己取的,只有得到某个前辈欣赏的人才能给赐下名字。这种给赐下艺名的,就已经半只脚踏进官妓的大门了。”幺妹解释道。

    如意听了一阵恍惚。“如意”这个名字,正是楼主在第一天给她取的,刚刚好就是穿越前书如意的名字,她从不清楚这名字还有这种意味。

    “幺妹,你就是因为这个,开始时才一直不愿意理我的吧?”如意明白过来了。

    幺妹撇撇嘴,心也不虚,很坦白地答道:“就是,楼主偏心,明明我就是比你先见到楼主,不见她也赐给我艺名。我当时可恨你了,怎么也想不通我到底哪儿比你差!”见如意一脸歉意,幺妹摆摆手,不在意了。“算了,如意你不用这样,是我小心眼而已,我们两姐妹的,谁给楼主欣赏不一样?”

    旋即幺妹好像想到些什么,连忙对如意说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你名字的来历,要不然你就要像上面那个该死的明月一样遭人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背后捅一把了。”

    看着嬷嬷走过来了,幺妹连忙推着如意一起站好。

    “别发愣了,今天你们跟我学一个表情。”嬷嬷说道。

    对这次的教学内容,嬷嬷明显是示范不起来了。她面无表情地对着童妓们说道:“优雅的微笑,无论在任何时间,你们都要带着微笑出现在客人站立着的地方。把微笑变成你们脸上唯一能呈现的表情,即使是天崩地裂,江水倒流,即使是噩耗降临,晴天倒塌,你们都依然要给我微笑。要知道,你们的笑容就是你们的武器,是你们用来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

    “现在,你们给我笑!”嬷嬷用阴冷生硬的语调喊。

    童妓们的心情给突然冒_38605.html出头的女孩明月搅浑了一下,如何有这兴致露笑?她们一个个勉强拉起嘴角,笑得牵强。放眼望去,全是笑得怪诞无比的女孩子们,效果是说不出的光怪陆离。

    “你这是皮笑肉不笑。”嬷嬷狠狠拍打一个童妓的脸。“你,丑死的傻笑!”她一个个敲打着,把童妓们努力装出来的微笑批得体无完肤。

    “笑出你们最美丽光鲜的一面,不是只要笑就算合格!琢磨清楚你的脸型,气质与性格,再想好怎么样控制你们脸上的皮肉,露出个最符合你们身份的笑容。笑是一种最为常见的表情,是官妓必须过关的基本功,同样是笑,会因笑法的不同而有很多含义,我不要看到傻笑呆笑甚至是嘲笑。”

    教行嬷嬷再次把所有人吊了起来。

    “给我微笑,笑到我满意为止。”

    被吊起来越久,童妓们就越笑不出来。手被紧缚在横梁上吊着的绫结里,她们酥麻发痛的双手,酸疼的肩膀,还有微微摆动的双腿,都让笑出来成为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日子像一曲歌那样轻快流畅,笑颜常开当然乃易事;而在一切事都不妙时仍能微笑的人,才活得有价值。”

    嬷嬷说得意味深重。

    结果没有一个人让嬷嬷满意,童妓们全垮了,有几个还低低地哭了出来。她们笑不出来!嬷嬷上前去,一个一个把童妓们被吊起来的身体拍得摇摇晃晃,更觉疼痛难耐的女孩们哇哇大叫,又是哭诉又是求饶。

    这就是童妓们一日的训练。坐在楼上的瓷娃娃一般的人儿若有触动,同样是给楼主赐下艺名,这个被赐下明月之名的女孩她缓缓垂下眼帘,在这时候,微微低下头,她听着从楼下传过来的一阵阵清晰哭闹声与哀号,轻轻地蹙中 文首发起了淡眉。

    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张楼下正受折磨的女孩子们上写满痛苦与麻木的面容。

    这一群童妓们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是将会成为官妓的人。童妓们活着时候就会被教导怎么做一位合格的官妓。她们耳边反复被这样提醒着,告知着,然后拥有孩子般单纯心思的她们就会真的相信了――――相信了成为一个官妓就是她们最好最完美的出路。

    她们的样子看起来,是这样渴望成为一位官妓啊。要真当成了一位官妓就言笑晏晏,喜不胜收,若失败了就悲呼哀哉,绝望不已。

    看着,忍不住就笑了――――这个被楼主认定有明月皎洁之姿,清冷之态的女孩突然笑了,娇弱清丽的脸上划出一个微妙至极的笑弧。见着楼下年龄相仿的女孩们一次次因为学不好而遭受嬷嬷藤鞭时候,这女孩是这样诡异地牵动了嘴角。

    如同乌云尽散,再没有什么污秽之物能挡住天上皎皎明月的光辉,那个女孩真的就好似一轮明月一样,焕发轻柔凄清的气韵。她那一抹笑很淡很柔,像一束稀薄的月华之光。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佳人是否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鬓发间那一朵白色丧花迎风颤抖中,你抬头看楼上这一位美丽女孩的笑里,是否有一种淡淡的让人毛发悚然的味道?

    惊呆了。

    “那什么苦都没吃过的丫头竟然敢嘲笑我们?”童妓们突然大喊了。她们不是瞎子,陆续就都发现楼上人这一个惊世骇俗的表情,纷纷是又惊又怒,对明月这女孩的恨意愈深重。

    “好了,你们学不好东西,还敢乱喊乱叫什么?”嬷嬷怒了,藤鞭挥下来,把不安分的她们都抽打得尖叫连连。

    好不容易训练结束后,女孩们都已经遍体鳞伤。如意拉着幺妹离开,走之前,愤怒的幺妹还要抬头再看那楼上的人儿一眼――――很多人,不自觉中把一天训练受的气全推那一个女孩身上。而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训练的场地,那个叫明月的女孩都是安安静静端坐在楼上,垂着浓密的睫毛,淡淡地微笑,表情微妙。

    好似看了一场丑陋的笑剧。

    ………………

    “那什么嚣张的家伙,找机会把她往那棵桂花树头吊死!”幺妹恨恨地说道。

    听着,如意猛然盯着幺妹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