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夜明珠,轻纱曼围的寝房里光影重重。万籁寂,夜深沉,只听见朱璧清朗专注的读书声。
但待他将一章念完,才发现坐在一旁的藤花早已斜倚在案边,怀搂着她的灵兽双双睡了过去。
仙童不禁气结,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是她自己突然兴起,非要他念书给她听,待他认真念书之时,她却又当他是在唱催眠曲!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样的藤花,怎会令莲君与梵音尊者都甘心为她牺牲元气与法力?
他本想如往常一样,故作粗鲁地将藤花摇醒或拽上床去,但一触见藤花沉睡的脸,却又不禁迟疑——自从上次看见她出浴时的光景,他就不由得开始对她心生顾忌,就算是在仙界,也得遵循“男女授受不亲”之礼。倒是那蒙昧的灵兽,愈加喜欢赖在她怀里不走。
于是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默念心决,费力地用仙术将那酣睡的一仙一兽凌空托起,然后移至床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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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花夜半醒转,觉察到怀中的温热,才知道往日蜷于床脚软垫上的小灵兽今夜与她睡在一起。
只见这小灵兽正睡得酣甜,还不时地往她怀中拱一拱,发于均匀的低鼾,看上去甚为依恋。藤花不忍心将它惊醒,只得维持原状,任由它蜷在怀里。
据见多识广的英招说,这灵兽叫做“腓腓”,一般只在云泽边境出没,极其稀有。但由于普遍天资不佳,灵气不足,很难得道成仙,能成为神君仙帝的膝上灵宠就算是混得不错了。
灵宠?听起来不错,看它伤好了还赖着不走,多半是想留在彼泽宫做灵宠了。
藤花看着它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依恋是幸,被依恋是福,有得依恋又能被依恋,那就是难得的幸福。至少,从此她终于不必独自睡在偌大的寝房里了,在寂夜中醒来之时怀里心间也会多几丝温暖。
嗯,明日一早,就去求莲君继续收留它,然后拜托英招带她去采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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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凤啼,帘栊微启,晨光没入了窗棂,尔后又悄然渗入床榻的纱帐里去。
纱帐中,柔软的青缎床褥上有一个火红色的毛球,就像是团安静的火焰。
突然,毛球动了起来,懒懒地伸展成一只红身白尾的灵兽,极似小狐狸。它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身旁的藤花早已不在,便舔了舔毛茸茸的前爪洗了个脸,又梳理了一下漂亮的大尾巴,然后跳下床榻,迈着轻盈的步伐朝房门走去。
没走几步,它突然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息,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背上的红毛悚然立起,正欲转身逃回床榻,但足下晨光轻耀的青玉地板上已然投下一片阴影。
“妖兽,你也知道胆怯?”
这莲香,这声音……它心知无法再蒙混过去,只得前爪离地,周身红烟四起,却被一道青光又打回了原形,呜咽着趴倒在地。
那清冷低沉的声音又在它头顶响起,“好大的胆子,竟敢混进彼泽宫来,你当我眼瞎了不成?但我暂且不会为难你,不过是封了你的妖气,你就安份地做你的灵宠,切莫再生事,否则……”
话未说完,莲君就转身离去,威胁的话总是多说无益。
他之所以肯答应藤花留下这个祸害,不仅是因为藤花恳求他时那祈盼的眼神令人不忍拒绝,也是为了防止藤花耐不住彼泽宫中的单调寂寞,又擅自跑出宫去。
回想六千年之前他初具神识之时,那尚未修成尊者的梵音就曾告诉他说——
无论是修仙还是修佛,都要耐得住寂寞。
不习惯寂寞之时,要将寂寞当作苦口良药饮下去,待习惯了寂寞以后,寂寞会成为真夜里的空气,甘冽清冷,又自在随行。到这时,寂寞便不再是寂寞了,而是空明。
即便是那看似贪恋浮华的凤君,想必在他心底也会为寂寞留有余地,否则他就不会修成得道的朱雀神君。
于是他将这番话牢记在心里,即使后来跟随凤君去修仙,终日身处于朱雀宫的浮华之中,他也依旧坚持去追寻尊者口中的空明。这一追寻就是六千年,六千年看似悠长,实则也不过转瞬而已。六千年来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很多事早已被抛进遗忘的长河里,唯有尊者最初的告诫他一直不曾忘记。
然而如今,他早已经习惯了寂寞,但寂寞终究还是寂寞,尚未升华成为空明。
这,大概也是他在修为上一直难以再有所突破的原因。
莲君一边兀自沉吟,一边在水上回廊里缓步穿行。
他足下的青玉地板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残红,那是子夜时分的藤花瓣,想必昨夜有大风掠过,下过一场花雨……
正在寂寥间,他突然听闻回廊尽头传来动静,举目望去,原是一起出宫去采仙果的那仨已经折返——
青衫仙童正俯身清扫廊中的落花,坐骑英招正驮着藤花,飞悬于光暮殿的高阁雕栏之外,而藤花则穿着一袭淡金色的衣裙,几乎与晨光融为一体,令人无法看清她正手捧着的是什么东西,只能看见她的手臂在花叶间小心翼翼地游移。
朱璧一边清扫,一边不时地抬头叮嘱几句:“你们手脚放轻点,别让紫花飘下来跟红花混在一起!”他扫这落花是为了供莲君酿造“醉清风”,但莲君酿酒时向来不会把不同颜色的花瓣混在一起。
但有时他刚叮嘱完,就会有几瓣紫花不识趣地飘落下来,还附带着藤花的一阵轻笑,“可不是我弄的,是英招的翅膀挥下来的!”
紧接着便传来英招不满的声音:“我若不挥动翅膀,又怎么飞得起?!”
小仙童怪谁也不行,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哼,我看你们俩一唱一和,是纯属故意……”只得又俯下身去仔细挑拣花瓣。
这光景令莲君止步,负手而立,就这般远远地望着,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再靠近。
朱璧最先发现远处那抹纯白颀长的身影,忙迎上前去,“难怪在光暮殿和水榭里都没找着莲君,原是在回廊里散心。莲君今早不必打坐了么?”
莲君隐去眼底的情绪,对他微微颔首道:“我已经打坐完毕。倒是你们,采仙果也采得太快了些。”
朱璧却道:“其实我们尚未采到仙果,刚出宫就改了主意,此时天色尚早,待会再去也不迟。”
这时英招载着藤花也飞了过来,然后轻伏在地,以便藤花能安然下地。
她见莲君有些惘然,晶莹的脸上便泛起淡淡的笑意,解释道:“英招说花间晨露最养元气,我们便趁着清晨为莲君收集了一些,莲君可不要嫌弃。”
莲君垂眼看着那杯中的晨露,这晨露少得不足以润喉,也就不可能补充什么元气。他略作迟疑,还是自藤花手中接过翡翠杯,仰头饮尽,唇间顿时渗入几丝甘冽与凉意。
然后他将翡翠杯交还给藤花,眼若静澜的看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不必浪费时间来做这种徒劳的事情。”
藤花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仿佛他肯喝就已经足矣,仍然继续笑道:“对了莲君,方才忘了请您给那灵兽赐名……”
莲君不假思索地说道:“叫它绯绯便是。”
话语一出,一旁的朱璧与英招又不禁暗自叹息,没想到藤花却笑得更为开心,“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多谢莲君!”
朱璧与英招这才恍然:原来藤花与莲君,并非只是外貌上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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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乘着英招飞离彼泽宫以后,藤花这才问朱璧:“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莲君他自己叫什么名字?”
正在腾云的朱璧一下被问住了,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么细致的问题。不过也是,莲君不可能生来就被尊称为莲君,于是他想了想,便断言道:“以莲君的性情,他自己大概不是叫‘天华’,就是叫‘白莲’罢。
英招却摇头表示反对:“自己怎会给自己取名?”
于是藤花又转而去问英招:“英招你是天庭派给莲君的坐骑,莫非连你都不知道莲君的真名?”
英招微皱着浓眉回想道:“在他成为莲君之前,大家都称他为莲仙,就连他的师父凤君也没唤出过他的真名来。知晓他真名的大约只有当初为他赐名的人和他自己,说不定年头太久了,连他自己都已经忘却……”
不过是个真名,何必如此故弄玄虚?藤花有些悻然,但心弦一转,便又问英招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那翼宿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招那英武的人面上顿时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故作仰天,“这个嘛……大概是前世的冤孽,不提也罢。”
“不行,你可别想蒙混过去!”藤花正欲追根究底,忽而听见前方的树林里传来异样的声音,由于他们是低空逆风飞行,那声音就变得愈加清晰。
凝神一听,好像是女子的呻吟,却不似痛苦的呻吟,一声接一声地婉转娇啼,如同有猫爪挠心,还夹中 文首发杂着粗重的喘息……
英招的脸色愈加古怪,颇为尴尬地掉转身去,“呃……走错了,咱们该去那边的树林……”
但那呻吟却陡然拔高,转为了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好不凄厉!
英招忙带着藤花与朱璧飞身降至树林里的草地,对他俩交代了一句:“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罢,便匆匆没入了树林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