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无罪,我对自己的想象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育新文化节’期间,监狱请来本地‘市歌舞团’来慰问演出。医院病号外加陪护无福观赏。到了晚上,我伫候三楼窗户前朝外斜望,正好能看到广场上的舞台;舞台上的灯光变的狰狞,很有撩拨人欲望的意境。由于激动,我涨红了脸;同时,我深切感受到舞台上的气息,她们脸上荡漾着欢欣与愉悦;肢体上展示着浪漫与憧憬;可是,她们却离我很遥远。因为,在我的故事里,旭日朝霞不在我身边;而此刻,我只是一具人的躯体。
同样,我用我那双充满欲念的眼睛与她们一位位檫肩而过。我睁大双眼看她们薄如蝉衣,看她们轻若烟雾;耳朵有那么一刻闭塞;一切美好的事物与我隔着一层轻纱;我可以看见,却不能触摸;可以欣赏,可以感受,却不能拥有。我嫉妒的目光停滞在那些轻歌曼舞的纤影上;我‘啧啧’有声地怪笑着。
生活终于朝我伸出利剑,对于任何一位背叛她的人、大不敬的人,都将会受到:孤独的煎熬。
孤独一人的处境让我疼痛;生平第一次病的这么重,倒在床上受罪,顾影自怜;加上胳臂昼夜疼痛,使得我痛苦难言。这日子可真长啊!生病让我把最美好的憧憬断送;我曾经答应过妻子:二零零八年奥运会开幕前,一定回家;当时,话语如此坚定,如此自信。更其主要的是,我平日里无事可做;不像过去那样整天忙着下井劳动改造,内心的空寂被一时的忙碌充实着。我陷入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心里老惦记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这种极度的昏暗、孤独和痛苦,让我知道,精神上的打击要比肉体上的打击大的多。身体的残疾逼迫我去依靠别人照顾;让别人来给我洗澡,让别人来洗衣服、打饭铺叠被褥。我只能说,我成了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废人。
一个人犯了罪,进入监狱,也就只有俯首帖耳的份了;况且,我又疾病缠身;日常生活不能自理。生病把我放在一个相对狭窄得空间;我喜欢隔着窗子掠过狱墙看外面的一切;像观看电影,但又比那真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人生也是一本书。目光越过狱墙向外延伸,干警家属楼的阳台上时隐时显的人影,人影总是在我眼前一闪即失。
“快看,有个女人站在阳台上呢!”。
慌张着脚步靠过来的陪护,盯着空洞的阳台说:“在哪儿呢,你又骗人;是不是又想媳妇了?”;陪护调侃我说。
我朝他诡秘一笑;我知道,我心里隐藏了更多别人无法发觉的秘密;那里面有无耐、有悲伤、有憧憬幸福的渴望。
我是个名副其实的病人,既然得了病,我就把自己的注意力,汇聚到目光可及的范围之内;这也往往能从我的话语中,从面部表情中裸露出我悲哀自私的心迹。
人一旦生病,几乎都有一种特别的反感情绪;而且,毛病说犯就犯。一天晚上,隔壁的登云又发火了;五个多月来,监区已经给他换过六个陪护;而他始终不满意。此刻,登云伸手抓过搁物橱上的玻璃杯,朝着张培标仍去;“你个狗日里,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标哥望着冲他飞来的水杯,一闪身躲了过去。杯子砸到墙上;随着杯子;‘啪’地破碎之后,一道道茶水印顺着墙裙淌下来;支离破碎的玻璃片散落在刷过红油漆的水泥地上,碎片的棱角闪烁wWw.着一束束忽明忽暗的幽光。登云透支着身体的力量;骂完后,他连着咳嗽个不停。扔杯子的胳臂垂下床沿;胳臂像扬树上被人折断的一根枝杈吊在树干上;风吹拂过来,它就软软的摇晃个不停。
“你个狗日里,你躺着等死吧!”;张培标连骂带损;话语中,他把自己侍侯登云这些个月来所受到的委屈,一股脑给骂了出来。转而,张培标找到我述说自己的无奈和委屈。他说:“我真待不下去了,这个狗日的光骂我,以前骂我,我忍了,现在他还骂我;真的,我这么个年龄,给他当爹都数余------”。
我婉言相劝,把从前对他讲过的一番话又重复一遍,我问他:“你不打算回家过年了?”。
标哥其实也怪可怜的,两口子都坐牢;妻子在省女子监狱服刑。妻子给他寄来的信,他总会拿给我阅读。对于这对牛郎织女似的炼监夫妻,我了解一、二。他所在监区领导曾经答应他说;张培标,只要你好好陪护登云,干部会考虑让你回家过年的!。
标哥说:“我也豁出去了,大不了明年一季度回家”。
见他意志坚定,我劝他又说:“你忘没忘记给你妻子的信是如何说的”。信是我执笔写的,我告诉他妻子,张培标四季度释放,约好春节去看她;话语写的如此坚定,我只是想让她妻子好有个盼头。
只见,张培标伸手挠着刚生出发的头皮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那你说,我该咋办?”。
我说:“留下来,给登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讲完话,我望标哥一眼;于是,他心悦坦然朝我露齿一笑。我又劝他:“以后,你要学着会看事儿,登云高兴的时候,你靠他近一些;哪天,看他拉长脸了,你躲着他点儿”。
当张培标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时,眼角纹也清晰可见。毕竟四十五、六岁的人了,不服老可不行。在我的劝慰下,标哥脸上挂满喜悦,转身离开病房。
为避免家人担心,我写了申请打‘亲情电话’;不知何因由,监区领导否决我打电话的申请,并让陪护带回话,说等我外诊回来一定让我给家人联系。电话打不成,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快去外诊。我隔三差五去找医院院长;院长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干警。我蹲在院长办公室,哭丧着脸说:“院长,我实在受不了了,只要您不让我疼痛,哪怕把我的左手锯掉都行?”。
院长莞尔一笑说:“锯掉,是不可能的,你看手的颜色,恢复的不错;你说疼的受不了,我能体量到;人生病需要一个过程,你想让它一下子好起来,这可能吗;从医学角度讲也不实际”。
我说:“您讲的都对,可这罪谁来替我受呀!”。
“要不,我来替你受”;院长喜吟吟望着我说。
话讲到这个份上,我迅速咬咬下唇,带着无限耐性,摇着头,悻然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白天,有人陪我说话,日子过的尽显平静;胳臂也没怎么疼过;可到了晚上,陪护忙碌了一天,九点一过,他就睡下了。此刻,我躺在病床上,侧耳聆听,陪护打着鼾声,他还不时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脆响。我心中无限愤怒,还夹杂一丝难过;现在,我的寂寞属于一个人的;不知道何原因,我总会觉得,自己跟这个隔绝的社会有那么一段距离。睡不着觉,索性一根接一根抽烟,弄的整个病房烟雾蒙蒙;一直熬到黎明才睡去。
隐约中,我看见有人走过来;她问我:“你在睡觉吗?”。
“不”,我回答她:“我只是在养病”。
[[作者注;以上原文写于2007年10月22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