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少达接近老马橡树时,腿子直发抖。他来到马橡树坪,找到马小树的爹马仲商量买树梁的事。马仲听了,随手一指,是云雾山上的那片原始森林,然后说:“云雾山别的缺,可从来没有缺过树这种物件儿,满山遍野,鲁大人您可以随意选。”
鲁少达说:“马仲,我不要那山上的,我要那棵老橡树身上的。”
马仲说:“鲁大人,要那棵树可不行!”
鲁少达说:“我出大价钱。”
马仲说:“鲁大人,你就是出血本也不行。”
鲁少达说:“我跑这么远,就是奔着这棵千年马橡树来的。我怎么也要在它身上取一根方梁。”
马仲说:“鲁大人,别的树,怎么说都行,这老马橡树就是不行。你要它就等于在挖马橡树坪人的心脏,摘马橡树坪人的眼睛。”
鲁少达说:“马仲,你这么说,就说不好了。”说完他就带着三脚猫向云雾山走去。马仲看着他们假惺惺的脚步,一切一目了然。鲁少达来到云雾山一个农户,掏了二块银元,让他做饭做菜,吃饭喝足之后,就靠在那户人家的门上养神。直到天黑定之后,他带着三脚猫找来的几个劳力,将身上的衣服全部换成了黑色,还将脚上裹上了棉花,然后手拉着手,向马橡树坪摸去。
鲁少达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马仲的眼睛。白天,鲁少达走后,马仲就将家里半壶黄油提到马橡树下,搭着梯子,将马橡树和三面的树枝全部涂满了黄油,惟独留下了西边的一面。
邻家大爹见了,私下对老伴嘀咕道:“这马仲,自从儿子考上了县一中,对这棵老马橡树比谁都侍候得认真,这不,今天竟然给这棵老树喝起了黄油。”
邻家大妈说:“那马小树到了鸡山,哪里是在好好读书,听说他与紫草坪的杨老四打得火热。”
邻家大爹说:“死老婆子,这可不要瞎说,传出去要死人的。”
邻家大妈说:“我看马仲也不是不明白,他给这棵老马橡树喂油,哪里是敬树呀,他在是在治人,治那个鲁大户,今儿一大清早,鲁大户就带人要锯一枝老马橡树做梁,马仲不答应,这是在治鲁大户呢。”
邻家大爹说:“亏那个鲁大户想得出,哪儿的树不好锯,偏偏要锯我们的神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邻家大妈说:“这马橡树,真是没安生过,古时候只是一个劲儿地疯长,一长长到天宫里去了,让一些神孩子顺着树爬呀爬,一直爬到天宫里,惊动了天神,天神下咒,把马橡树变成了永远也长不高的物件儿。哪想,千古万年好不容易留下了这么一棵大树,修了行成了仙,正说好好保佑一下我们这些山民子,又惹来一些不三不四的闹心人。这树呀,也和我们人一样,没得一个安神之日。”
邻家大爹说:“他鲁大户敢,他要是动神树一根树枝,老子跟他拼命!”
邻家大妈妈说:“你看,扯扯闲话又扯出毛病来了不是?这神树不光你不许他动,我看我们马橡树坪人,没有一个人会许他动的。好好好,回屋里去,吃饭。”
梯子上的马仲听了他们的话,在心里直笑,他涂完了油,唱着山歌儿回家去了。
鲁少达砍下那根朝西的马橡树枝并没怎么费力。一开始他就计划好了,从树后面砍他想要的树枝。这样,马仲涂在树上的黄油全部白费了。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挨到那些黄油。当三脚猫锯下那根桶粗的树枝时,树枝发出一声轻叫,飘然落下,丝毫没有引起多大的响动,倒是老树枝下滑时,压碎了一些新枝,散发出一股烈香,把他们的肺部扩大了一倍,让他们一下了全部变得神清气爽。余下的活儿就更简单了。他们锯掉了小枝,然后用钩绳捆好,躲藏在路边的二十个劳力一齐贴上来,在钩绳上套上扁担,然后上肩开路,像一只大蜈蚣,“悉悉嗦嗦”飞快朝紫草坪爬去。
直到看不见抬树的人影子了,马仲才从树林子里钻出来,察看了一些鲁少达留下的痕迹,然后带着笑容回家睡觉。
鲁少达见醒豆儿像丢了魂似的,就知道她白天一定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他也不声不响,吃饱喝足了,来到她身边。醒豆儿躺在床上,背朝着鲁少达。就在这时,鲁少达的烟瘾犯了,他去弄了一锅烟,靠着床背,一边抽烟,一边用眼睛瞄醒豆儿的脊背。醒豆儿睡着睡着,眼泪就来了,鼻子也跟着酸起来,呼吸的声音也润润的,鲁少达就知道她在哭,他抬起右手,搭在醒豆儿的肩膀上面,拍了拍,问道:“咋啦?断一根梁就让天蹋啦?”
醒豆儿没有想断梁的事儿,她因为怜悯鲁少达而流泪。在这之前,她一直在回想英铎的话。她不敢想象,自己要是真的跟了那个一条腿的铜匠过日子,日子将会过成什么样子。其实,后来,她与铜匠英铎在一起之后,她完全改变了对他看法,她甚至还为今天晚上的想法脸红过。此时此刻,甚至在今天之前,她一秒钟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与铜匠英铎在一起过日子。可是今天早上,那个少了一条腿的铜匠英铎,亲口告诉了她这个消息,而且这个消息源于那个说福不说祸的周复兴,并且已经迅疾传遍了全村,紫草坪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了,除了他们鲁家。所以,醒豆儿清醒之后,从英铎家回来,就一直在床上睡着。她睡在床上,用耳朵看着鲁少达回家,看着家里请来的高化木匠做梁上梁,她连鲁少达派人喊她去参加上梁仪式都拒绝了。她突然变得非常懒心无肠,她感觉一切像在做梦,自己打从进了鲁家,就开始苦心经营在鲁家的地位,眼看已经到了顶峰了,半路上却杀出一个程咬金,把事情弄回到原处,就像一个拼命爬山的人,用了毕生的力气去爬,眼看到了峰顶,哪想有人告诉她,她根本就爬的不是自己的山,她爬错了。醒豆儿此时就是一个爬错了山的女人。
醒豆儿越杨越心灰意冷。因此,她一直躺在床上,一遍遍想铜匠英铎的话。她的脑子总是控制不住往那个铜匠身上去想。她的脑子比哪次都想得深入。有好几次,她的脑子竟然顺着英铎的嘴唇,往下滑到了他那根空裤管上,然后顺着那根空裤管,她眼睛仿佛看到了他的腿根,然后是腿根上那根过去她连想都不曾想过的物件。她的脸就在这种想象里变得有些低烧,像三月的薰风吹在脸上,身子也有了些微地发烫。她抬起自己的胳膊,感觉手竟然随着窗外的树和风,在轻轻颤动,她有些口干舌躁了。
直到午夜,鲁少达忙完了一切,回到她身边时,她的心才回到鲁家大院里来。而且,她的心一回到鲁少达身上,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的心又怜悯起他来。醒豆儿身上的水分足,泪水也来得快,想到鲁少达可能出现的境遇,醒豆儿的眼泪就来了。鲁大达很快就知道她在流泪,但是他不知道,此时这位他的第六房姨太正在打心眼里同情他。
鲁少达说:“我的小美人儿,还真怕啦?”他说着,他的手就抚摸到醒豆儿的脸上。他的手指抚摸着她的眼睛,然后是她的鼻子,还没有到嘴唇,手上就水糊糊的了。他拿了一块手绢给醒豆儿,醒豆儿揩干净了脸,鲁少达的手又上去了。这一回,他轻捏着她的嘴唇,醒豆儿也将手跟上来,捂着他的手,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脸上。鲁少达被醒豆儿一直不曾有过的缠绵感染了,但是他今天没有心情。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醒豆儿说。所以,他抽回自己的手,拍拍她的头说:“好啦,戏演到这儿就行啦,我是个明白人,你真心为鲁家着急,我感到很欣慰。只是,目前当务之急,还有几件要事要处理!”醒豆儿转过身,钻到鲁少达怀里,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面。她抬起眼睛,看着鲁少达,眼睫毛上还有几粒水珠子,在萤光一般的灯光里闪耀。
醒豆儿说:“你想好了就去做,家里不用你操心,有我呢。”
鲁少达说:“这件事情,光我一个做不行,还离不开你。”
醒豆儿说:“我一个小女人家,能做什么呢?”
“这件事情,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都帮不了我,只有你能够帮我。”鲁少达说:“从明天起,我们就不能再住在这儿了,而且我们必须到斋棚里去住。”
醒豆儿说:“是吗?”
鲁少达说:“我们必须在周大山家旁搭一个斋棚,要在那个斋棚里住上一百日。”
醒豆儿发现鲁少达上了一趟云雾山,砍回了一根马橡树枝,人变得幽默多了,她的眼睛闪着亮光,说:“是吗?”
鲁少达说:“我们不仅要在斋棚里住一百天,一直不能回家,而且还要改名换姓。”
醒豆儿发现鲁少达越来越有意思了:“是吗?”
鲁少达说:“我得改名叫周大山,你得改成周大山的第六房姨太太的名字,你得叫粉落。我们不仅要改名,还得让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叫。”
醒豆儿再也忍俊不禁了,她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说:“老爷,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玩儿啦?”
鲁少达说:“醒豆儿,你莫笑了,我说的可是真的,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醒豆儿说:“老爷,你莫不是出去了一趟,着魔了吧?你想像大魔术师一样,一挥手就把我们俩变成两个穷讨饭的不成?”
鲁少达看到醒豆儿像在梦里一样,到了这样火落脚背的时刻,还稀里胡涂的,心里顿时就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他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醒豆儿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捂着火烧火燎的脸问:“人家说了什么?你打人家?”
鲁少达说:“鲁家眼看就要家破人亡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浪笑。”
醒豆儿的眼泪又掉下来了:“你就不会好好说呀,人家以为你在逗我开心呢。”
鲁少达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看到醒豆儿一副无辜的样子,心里一酸,扔了烟锅,双手捧着醒豆儿的脸,轻轻吻着她的唇说:“我的宝贝,真对不起了,我被即将要面对的灾祸弄昏了头了。”醒豆儿这才明白,刚才鲁少达说话全是真的,她扑进鲁少达的怀里,想到到手的幸福生活就要结束,而且搞不好自己就会和这个紫草坪村最富有的男人各奔东西,加上刚才挨了一耳光的疼痛,让她开始放声哭泣起来。鲁少达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哭声全部捂到她的肚子里面去了。
太阳烧糊了云雾山,粉落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周大山叫了她三次,她只是闭着眼睛应一声,又睡过去了。
周大山就让侍女如茗去叫她。粉落到周家的时间不长,和如茗一见面就成了知心好友。周大山不在家里的时候,如茗就陪粉落度过那些特别无聊的时光。如茗先前不叫如茗,而是叫四喜儿,如茗这名字,是粉落给取的。周大山把四喜儿介绍给粉落时,粉落看着端庄素净的四喜儿说:“人儿是个非常可人的人儿,只是四喜儿这个名字太俗气了一点儿,还不如我那个不识几个字的老妈给我取的这个粉落,不如这样吧,我们怡梦园里,有一个叫烟茗的女儿,我看你和她长得蛮像的,不如你就叫如茗吧。”
四喜儿一听,喜出望外,当即就让周大山将她的名字写了下来,贴到她的寝房门后面,周家里里外外的人,也就从此改口叫她如茗了。莫说,这人也好,名字也好,还真神奇,自从四喜儿改叫如茗之后,她整个人儿都变个一个样儿,在人们的叫喊声里,她越来越乖俏,越来越清秀,弄得周大山看她的眼光,和看粉落的眼光几乎没有了区别。
因为取名儿的缘故,加上两个人可能是前世修下的缘份,如茗和粉落的交情就得像姐妹一样深厚了,平时,她们在一起疯闹嬉戏也成了常事。现在,如茗受了周老爷的重托,去叫粉落的床,就更加可名目张胆地借机和粉落疯玩了。
周大山看着如茗扭着腰肢进了粉落的房,他就来到院子里,看着村道上三三二二的人往村口走去。偶尔有一个二个往回走的人,碰上了往外走的人,总要停下来,与他们说上几句,然后又往回走。如茗和粉落的嬉闹声隐隐传来,周大山看着村道上行人的神色,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回到屋子里,看见粉落半裸着身子,斜睡在床上,他就对如茗说:“如茗,不要疯闹了,你快去村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见村子里的人都在往外面涌,就连铜匠英铎也拄着拐杖在往村头去。”
“好哩,如茗这就去。”如茗刚答应完,粉落又是一声尖叫般的笑,当粉落还没有笑喘过气来,如茗早已拽着裙子,消失在那堵起了硝的女儿墙外面。
周大山走到粉落的床尾上,粉落见老爷进来了,而且直接走到了床脚上,本能地将她那双三寸玉莲缩进了锦被里面,那样子,就像一条白嫩的蛇,在往里面滑动。周大山将粉落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他在粉落刚刚移动她的玉莲小脚时,他的二只手,一个饿鹰扑食,一把就把粉落的两只小玉莲捉住在手心了。当他的手指刚一触到粉落的脚心,一股说不清的舒服,一下子就涌到粉落的大腿以及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粉落想丢人了。
粉落想丢人了,就忍不住呻吟起来。她仰面闭眼,芳唇鲜红,唇齿之间溢出“嗯嗯”的叫声,好像她立即就要死掉一样,而且是那种没有人营救的死亡感觉。她的手在床的上空挥舞着,身子在锦被上扭动着。日子在短时间里让她变得更丰满了。她的身子就像一个丰腴的水晶,那么透明,那么充盈,好像用手轻轻一压,就会让里面的水冒出来。她那双玉莲一般的脚,更是一对难得的晶莹之物了。
粉落的这双玉莲,也正是周大山最隐秘的喜好。周大山在紫草坪乃至琵琶镇上,都闻名的新潮人物,他一直有意无意领导着琵琶镇的潮流。而且,他就像一杯用中国茅台和法国威士忌调兑出来的酒,混和了中西方文化的味道。总之,在琵琶镇,在紫草坪,提到周大山,人们都会觉得,他就是一个新潮人物。时兴中山装时,周大山在琵琶镇第一个穿中山装,时兴西服时,他又是第一穿上在套洋洋气十足的白西服。即使后来,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发福了,身体有些变形了,可是他在琵琶镇一带的优雅,依然没有多少改变。
但是,周大山在中国文化方面,却又表现得非常守旧,尤其是他有两样与特殊爱好,与国粹从根部紧紧连在一起。这两样爱好,一样是女人的金莲小脚,另一样是蓝田玉器。在周家,藏在他几个姨娘卧室的玉石还不算,仅他的书房里,就有各式各样的玉石,摆满了整整两面博物架。这在鸡山县也是少有收藏玉石的主儿。
周大山对这两样物件,不仅痴迷于一般把玩,他更有着超乎常人的研究。比如,这粉落生得一双上好的玉莲,无意间被周大山发现了,便央了警察局长雷传志作媒,八抬大轿把这女子娶回家,做了第六房。还没有入洞房,他便把花轿当成了临时洞房,品足了粉落玉莲的滋味,尝饱了粉落的甘露。回到家里,除了忙正事,周大山三天两头要往镇上读书人家里跑,跑的结果就是抱回了一大摞线装书,里面全是画的女人小脚,从鞋样到女人裸着的脚样,得了闲暇,他就对着粉落的小脚,细细地品评。因为喜欢玉的缘故,周大山从第一次见到粉落的三寸莲脚时,就将它改名为玉莲。在周大山心目中,这个玉莲,简直就是一位与粉落平起平坐的第七房,每每与粉落行事之前,他总是先要与粉落的玉莲极尽人间之温存,享尽了男女之能事。
日子长了,周大山对有关女人小脚的来龙去脉,比谁都知道得多。每当他握着粉落的玉连时,他就会轻声问:“你可知道,这天生美妙的尤物,为什么叫三寸金莲?谁是缠足的始作俑者?”
粉落只顾在他的抚摸里面享受,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这缠足风气的来源,便只是哼哼叽叽,或者呻吟浅笑,算作是对周大山的回答。
周大山像是在对粉落和玉莲诉说情话一般,絮絮说道:“我想你是不知道的,你一定想不到,这金莲的得名,源于南朝齐东昏侯的潘妃步步生莲花的故事。那个齐东昏侯可能和我一样,是一个非常宠爱妃子的人,他与爱妃嬉戏,将剪成莲花形状金箔铺在地上,让爱妃潘妃赤脚从上面走过,构成了一幅‘步步生莲花’的图象,‘金莲’这个名字,便由此而来,由此传开了。其实,缠足的始作俑者,还有一说,就是那位‘绝代才子,薄命君王’的南唐李后主李煜。李煜有一个爱妾名叫金娘,这位金娘能歌善舞,妩媚风骚,李后主曾为她筑了一具六尺高的莲花台,饰以宝物细带,金娘就用帛将足缠裹住,使那她那双脚纤小屈突,脚尖缠成新月形,然后在莲花台上翩然起舞,来博得后主欢心,后人因之誉为‘莲中花更好,云裹月常新’。对宫妃金娘而言,本是一个非常平常之举,哪里料到,此举受到了当时士大夫们的激赏,从此让裹脚之风,越过宫墙,吹向民间,作为一种礼俗,流行于教坊乐籍,以招引客人。到了南宋,缠足的风气开始炽烈,赵令畴在一首《浣溪纱》里描写家妓缠足:‘稳小弓鞋三寸罗’,刘过也写过‘亲玉罗悭,销金样窄,载不起盈盈一段春’,‘忆金莲移换’,‘似一钩新月’等词句。清代有一个名叫方绚的人,作了一篇《香莲品藻》,将女人的小脚分门别类,划分为五式、三贵、十八种、九品,分出了个高低贵贱还。也有人认为,缠足是为了方便婚配,防淫奔,女人只要扭着一双小脚,就不能轻易地跨越庭园,与别人通奸了。你看看,这小小的小小脚,没想到有这么多名堂吧?”
粉落的额头已经有了一些汗粒了,她的眼神也变得神醉魂迷,见周大山问她,她想也没想便说:“你肚子里的东西,我哪里会知道呀,我又不是你肚子的蛔虫。”
周大山笑了笑,说:“你就是懒,不想动脑筋。”
粉落说:“一扯几千年的事情,我一个女人家,怎么会知道嘛?”
周大山说:“你反正是不知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就是女人缠了足之后,腿部功能退化,血液循环不畅,而腿部以上、腰以下的部位就相对发达起来,这样就变得更性感,更风骚,更让人爱不够,疼不够。”
粉落说:“你们男人,尽做些荒唐事,还要找一大堆理由,你不知道,小时候缠脚疼得我差点跳了堰塘。”
周大山说:“其实,女人的性感,不仅仅是她的臀部、乳房或大腿,还有小腿肚、脚趾、手指、臂膀、肩胛、脖颈、头发等部位,至于嘴唇那就更不用说了,有个词牌就叫《点绛唇》。不知道你听过那首《鼓儿词》没有,词里说到女人,竟然凭脚就可以分清她们的贵贱,‘小姐下楼格登登,丫头下楼扑通通,同是一般裙钗女,为何脚步两样声?”周大山说到得意处,竟把粉落的玉莲捏疼了,粉落呻吟了一声,周大山才心疼得连忙松开手指,将它们藏到怀里。
周大山看粉落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劲了,便不再说三寸金莲的事,专心赏玩粉落那一对玉足。
粉落的玉莲被周大山拢在怀里,就像拢着一对兔子,兔子竟然在他怀里颤栗着,胆怯里面透出一种放荡。细看粉落的脚尖,真的像极了兔子的头,它们躲在周大山的怀里,时而探出头来觅草,四处试探,每试探到一个地方,总是那么不知轻重,以致在周大山的小腹上划动时,把他小腹上的肌肉都弄疼了。那是皮肤与肌肉错位之后的疼痛。可是,正是这种疼痛,燎发了周大山身上的潮水。它们从他的腰上开始奔涌,一直奔向他的双腿,然后是他的膝,然后是他的小腿。它们在他的小腿上行走时,他就开始神志不清了。他知道,那股灼热的潮,是奔他的脚而去的。他意识到这一点,就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脱掉脚上的鞋子,坐到身后那把藤椅上面,将脚伸到了粉落的床上。他的脚像一只擅长辩别气味的狼,一爬到粉落的床上,就直向粉落那双晶莹的玉莲奔去,而此时,因为周大山脱鞋子被冷落了几秒钟的玉莲,像是得了一个喘息机会,然后就全神贯注地,如同怀春少女爱倚门而立那样,靠在锦被的一个角上,痴痴地立着,期待着周大山那双赤足的光临。
如茗像风一样进了院子,继而进了厢房,来到粉落门外。粉落的门虚掩着,微风把门缝弄得时大时小,如茗还没有临近粉落的门,就听到了粉落的呻吟声。她放轻了手脚,放慢了脚步,透过门缝,看到两双脚绞在一起。当如茗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时,她脸上的香汗便流出来了。
周大山的脚,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公羊。他站在粉落那双合在一起恰似母羊的玉莲面前,静静凝视着她。此时,她慵懒地半躺着,与她的主人上的粉落躺在床的样子一模一样。在她的脚趾间,好像还有些微的喘息声,甚至还有呻吟声。他看着她,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好像让血液充满了身体,有些难以自持的茫然。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把脚趾和脚心全部放松下来,然后,他一步步向她移近,移到只有一寸的距离时,他停住了。他用大拇趾去触她的大拇趾,就像周大山用嘴唇去亲粉落的嘴唇一样,当大拇趾的肉尖尖触到她的大拇趾的肉尖尖时,有一种电流把他们俩同时麻醉了,电流通过他们传向他们主人的心脏,主人的身体也让他们的电流给麻醉了,他们彼此都在抽搐着。他就用他的大拇趾上的肉尖尖沿着她的大拇趾上的肉尖尖,轻轻转动、摩拭,在一圈又一圈转动中,一个肉尖尖摩娑着另一个肉尖尖,肉上的纹,把一种类似声波的痒,还有夹着摩擦生出来的热度,以及静电产生的麻酥酥的感觉,一起流进周大山和粉落的身体里。此时,周大山和粉落就像两块一黄一白的土地,他们就像二股甘泉,流进了两人的身体,发出着湿润他们的声音,甚至连清泉湿润他们身上的花草和树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这些声音全是通过他们彼此的表情和动作表达出来的。它们在他们的声张里,一纹纹地往开漫,直至漫到他们身上每一个细胞里面,让它们呈现出一种血脉喷射的状态。
当他们的脚与脚像两个身体一样紧紧贴在一起时,粉落的眼睛都有泪花了。她的两只胳膊拼命在空中舒展,像是要飞了的感觉。就在这时,如茗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周大山的脚,突然把粉落的玉莲压在了下面,然后他收拢五趾,紧紧聚成一个锥体,然后突然插入了那对玉莲的莲心。就在他进入她的那一瞬间,粉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我要死了,妈呀,我要死了――”
如茗在粉落的叫声里,一下子变得浑身瘫软。她顺着门滑到地上,久久坐在那儿起不来了。半个钟头之后,周大山从粉落的房间里走出时,如茗还坐在地上。周大山一看到她那个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把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在抱她起来时,他的手箍住了她的双乳。如茗的双乳大而结实,像两个西瓜长在那儿。这是周大山所没想到的。他把如茗抱到一把红木椅子上坐好,然后洗脸去了。忙活了一阵子出来,如茗已经喘过气来了,脸上的红晕也已褪了一半,只是心脏还在松一阵紧一阵地跳着。
周大山用毛巾擦着手说:“说说,在村头上看到了什么?”
如茗说:“哦,什么?哦,村头上来了一对讨饭的,开口闭口要见你。”
周大山停住了手里的动作问:“两个讨饭的?要见我?”他的眉毛紧了一下,心想,一对讨饭的要见我,可见也不是寻常人,便说:“那你再去看看,村口上还有人没有?如果没有人了,你就把他们带回来,肉酒肉饭先招待他们一顿。”
“是。”如茗领了命正要走,周大山又一手搂住了她的腰,如茗的脚一拖,在地上刮出了“嘎”地一声,声音传到粉落屋子里了,粉落在里面大声问:“是什么东西响?”
周大山听了,赶紧松了手说:“一只贪吃的猫。”
粉落在里面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大声说:“真是一只贪吃的猫。”
如茗做事利索,很快就把那两个叫花子带回来了。她吩咐厨娘给他们做饭,自己就来向周大山禀报,顺手拿了一块绸缎,走进周大山的书房,她拿绸缎,是想给周大山一个暗示,待她有空了,她就会去给他擦拭书房里的那些玉器,而这个时候,她特别企盼老爷能够呆在书房里。其实,如茗心里头的这种企盼,很早就有了,从粉落没进周家的门,她的名字还叫四喜儿时就有了。只是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强烈。因此,如茗像风一样吹进周大山的书房时,她那颗心,竟忍不住像一只小兔子一样乱跳起来。如茗进门时,脚步悄无声息。书房里,周大山正在擦枪,他擦得非常专心。如茗以往一直见周大山在书房里玩玉,很少见到他像今天这样在书房里玩枪,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书房玩枪。
周大山书房的玉,几年来一直是如茗侍候的。老爷新买了什么玉器,什么颜色,什么模样儿,置放在哪个地方,如茗都一清二楚。她虽然不如老爷对玉那么了如指掌,但是,作为那些玉的保管者和那些玉的欣赏者,哪些玉金贵,哪些玉下贱,她与老爷一样心知肚明。当然,因为时间久了的原因,她也会对老爷那些玲琅满目的玉器产生爱惜之情,更有甚者,她会对个中特别有趣的玉器爱不释手,特别是那件雕着一个女童的玉佩,简直就叫如茗如醉如痴。那天,如茗到书房来叫老爷去喝下午茶,进了门,第一个跳入她的眼睛的,便是老爷正迎光端详的那块女童玉佩,只见阳光里面,那块玉佩通体透亮,光芒四射,一个女童,凌驾着祥云,双手合莲花,眼睛望着前方,脸上尽是安详。如茗看见这块玉佩之后,忘记了自己进老爷书房里是来干什么的,竟然长时间呆立着,好像自己一眨眼也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人,惟有那双眼睛,不停地流露出入痴之后的迷茫。周大山是个琢磨女人的人精,他一眼就看出,这个水灵丫头一定是遇上心中的稀罕之物,他伸手在如茗眼前晃了晃,见她没有反应,他又晃了晃,还是没有反应。于是,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搡,如茗这才从恍惚中醒了过来,见老爷正抓着自己的胳膊,而自己被他手中的玉佩迷惑得不知所以了,于是脸上便飞起了两片红云,颔着下颌,不好意思起来。
周大山拿着那玉佩,站起身来,面对着她问:“喜欢这玉佩?”
在大户人家里当下人,即使老爷再喜欢你,你也千万不能爱上老爷家里的财物,而且不能有一丝表露。这是做下人最起码的规距。基于这样的职业道德,如茗本是想摇头的,可是,她刚把头摇了一下,就下意识地变成点头了,好在,她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即控制住了自己的头部动作,让老爷看不出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就那么笑盈盈地站在那儿,让老爷将那只玉佩举在她眼前,还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
周大山说:“依我看,如茗你本身就是个玉做的人儿呢,要说,这玉佩还只有你这个玉人才配得上。”周大山爱玉,所以他把什么他喜欢的事物,人物,甚至猫狗,都要让它们与玉沾上边。这一点,就连来到周家时间不长的粉落也一清二楚。他如果把哪个女人叫作玉人,这不能说明别的,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对这个女人开始上心了。现在他叫如茗玉人儿,如茗自然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便不再有原先那份拘谨,她将手搭在周大山拿玉的手上说:“老爷又在笑话我了,人家一个丫头,哪能叫得上玉呀。”
周大山将握着如茗胳膊的手,移到了她的肩上,然后说:“你就不要扫老爷的兴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这玉佩,老爷定要将它送给你,来,让老爷给你戴上。”说着,周大山抬手就将玉佩中 文首发戴在如茗的脖子上,如茗简直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欢了,她在周大山就要抽手的当口儿,一把将周大山的手和玉佩一块儿捂在脸上,然后靠进了周大山的怀里。
周大山拥着如茗,轻轻问道:“小玉儿,你可知道这玉佩的名字和来历吗?”
如茗抬起眼睛,眨了一下,说:“我哪里晓得呀?我又不是玉石收藏家。”
周大山拍拍她的脸蛋说:“傻瓜,跟了老爷这么久了,侍候老爷的玉石也快二年了吧,竟然连它们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如茗说:“我只知道它们好看,好美,我才不管它们姓什么叫什么呢,那是你们老爷的事情。不过,我想知道这块玉佩的名字。”
周大山说:“还说不关心呢,告诉你吧,这块玉可不是凡俗之物,它是唐代的物件,叫白玉飞天,是我一个朋友从北京皇宫弄出来的,用它可以换八十担课的田地呢。”
如茗听了,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周大山怀里挣出来,随手取下玉佩还给周大山:“老爷,这玉佩太贵重了,如茗受用不起,您还是收回去吧。”
周大山见了,哈哈大笑起来,他没有接如茗递回来的玉佩,倒背着手,在她面前来回走动起来,走了三五个回合,突然止住脚步,抬手捏着如茗脸上的粉肉,疼爱地说:“真是我的小心肝尖尖儿,真纯洁呀,好呀,我要的就是你这种不图钱爱财的女子,实话告诉你吧,这块玉佩并非唐代的真玉佩,而是清代的仿唐白玉,唐玉洁白无瑕,但是白里透出一种乳黄,你看这玉,它虽是洁白,却白里透出一丝青,所谓青,清也,表示它是清代的玉雕,虽然青玉比唐白玉玉质好上十倍,但是工艺晚了一千多年,价值也就大大打了折扣,还是以课折价,一枚唐白飞天玉,值百八十担课的土地,一枚清白飞天玉,却只值七八担十担课的地。这就是差距。”
如茗说:“老爷,你光逗我,你这次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我就信,如果你再骗我,我就将它摔碎。”
周大山又是哈哈一笑,说:“你这丫头,竟然也会合玉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名句。先前看这玉时,我就想到你,其实,你如茗就好比这玉,你本是一块天然好玉,可是,要是你进了鲁少达家,你这块玉就好比这玉石进了清朝,玉再好,也只是一块十担课地的玉。幸好,你进了周家,就好比你进了唐朝,你这块玉,就成了倾城倾国的无价之宝。”
如茗说:“什么事儿到了老爷的嘴里,就成了神奇之物,一块小小的玉,一会值十担课的地,一会儿值一百担课的地,这不,一转眼儿又成了倾国倾城的无价之宝了。老爷哪像我们女人,爱一块玉,就会爱一生一世,只怕,这块玉一旦真正到了老爷身上,老爷揣不到三天,就会嫌弃了。”
周大山不做声了,他没想到如茗还真是一块没瞧上眼的好玉呢。歇了一会儿,他说:“我口渴了,你是来叫我去喝茶的吧?”
如茗这才如梦方醒,连声骂自己该死,遂和周大山一起去了茶厢房。
从回忆里面转出来,如茗看见周大山还在摆弄着手中的盒子炮,她走到他身后,给他那只玉观音擦拭了一下灰尘,他一点儿也没觉察到。如茗就有些灰心。当她走到周大山的背后时,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一枪就顶住了如茗的左乳。如茗吓得魂都飞了,她没想到老爷会来这么一手。周大山不管不顾地说:“在这座山峰下面,就是那颗鲜红的小蕃茄,只要我二指头一发疯,就会从这座山峰上钻一个眼儿,然后把那个小蕃茄打碎。”
如茗眼色一飞,用手拔开了那枝枪,钻了进周大山的怀里。
鲁少达和醒豆儿坐到周大山面前时,周大山还真没认出他们俩来。一开始他总觉得那两双眼睛似曾相识,俄尔又觉得他们的相貌是有些福气的相貌,而且他们伸出来接茶接水接柑子的手,竟然是那么白,那么嫩,尤其是那个女讨饭婆的手,手背上布呈着青晰可见的静脉。仅从这双手来看,周大山就断定这两个要饭的有来头,而且他们的样子让他开始心神不定了。
鲁少达见周大山这个冤家对头,竟然没能认出他和醒豆儿来,在心里暗自好笑。可是令他不解的是,周大山自从看到了醒豆儿的手之后,心神就开始游移起来。他好像在这一瞬间,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在他心里扎下来了。周大山自从看到了醒豆儿手上的静脉之后,再也不敢正视这两个叫花子,他就让如茗给他们沏了一碗茶,然后坐到了那两个叫花子的侧面,也就是_38605.html神龛下面的那把太师椅上面。这把椅子是他太爷爷从云雾山的原始森林里取的一种叫歌喉木的木料做的,据说,这种树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树种,在世上留存已经不多了,这种歌喉木除了树质可与上好的红木相比美,它还有一种非常良好的属性区别于其他树木,那就是什么东西落到它身上,都没有声响。所以,周大山给自己神龛下面这对太师椅了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阒无声息椅”。这对阒无声息椅,非常规距地摆在大堂中央,神龛下方,在它们中间还立着一块香椿木做的巨屏,上书“耕读人家”四个大字。鲁少达坐在右侧的客座上,周大山坐在左边的阒无声息椅上,他跷着二郎腿,端着盖碗毛尖茶,一边用碗盖刮着茶水的烟雾,一边用嘴轻吹着茶水的热气,然后问道:“二位姓甚名谁?”
鲁少达操一口河南腔调说:“回周大人话,小的名叫周大山,这是小的内人,名唤粉落。”
周大山一听,心里掠过一丝惊喜,心想是不是自己的熟客摸上门了,在与自己开玩笑,正要笑骂,眼看话要出口,突然觉得不妥,于是仍然强忍心中的笑意,继续问道:“二位,来自何方?”
鲁少达说:“回周大人话,小的初次和内人行乞,一是记不清方位,二是记不住行踪。不过,小的出处,可以如实相告,小人系河南平顶山人氏,因遭土匪横祸,家道突变,百年富华转眼成空,我与内人自月初出门,盲目流浪,有幸到此,听人说周大人是一方侠士,为人仗义疏财,便想求到门上,以便有个立身之地。”
周大山听人说了自己的好话,心里知道是奉承,耳朵却受用,脸上就不由自主有了笑容,刮了一下碗里的茶,抬抬眉毛,望也不望他们,说:“有何要求,只管直言。”
鲁少达在心里直笑,心想这个蠢猪,竟然到现在还没认出我老鲁来,就仍然操着河南腔说:“小的别无奢求,只求周大人在你的院北,远离村子人烟的方向,临着你的院墙,为小的搭一个小小的窝棚,好让小的与内人每日乞讨之后,有个安身养神歇息的地方。”
周大山盖上碗盖,将茶杯往右侧几上一放,说:“这好办。那小窝棚就临北盖,村子里人来人往看不见,而且阳光充足,现在正值春天,院墙也可以为你们挡风。美中不足的是,那堵墙硝味很重,你们得忍着点儿才行。你们随意去吧,到了晚上自然来住就行了。”说罢,他让如茗领了他们下去,自已到村上找杨老四给这对叫花子盖窝棚去了。
鲁少达和醒豆儿被村子里的人识破,是三天之后。他们当晚就住进了周大山为他们修建的斋棚里面,第二天就开始到村子里乞讨,第三天早上,村子里的人才知道,紫草坪的大户人家鲁少达落到了讨饭的地步。
最先识破鲁少达与醒豆儿的,是周复兴。
那天,天还没亮,周复兴就听到村道上,有几声零零碎碎的脚步声,根据那些声音的轻重,他判断出,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农民的脚步声,而是经过修炼了的脚步声。最初,那些脚步声有些胆小,而且间隔时间长短不一,很显然是在打探着前进,而且,每一次着地的声音没有杂质,都是准确无误,这说明,这个人不是外村人,可是它走路的节奏又活像一个外村人,因为对村道不熟悉,所以,脚步声没按着一定的节奏走。据此,周复兴断定这是哪家的富贵人家,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是他推醒徐娘,朝门外呶呶嘴。徐娘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对周复兴的意思最心领神的人。她连衣都没穿好就起了身,轻手轻脚向窗口靠近,以致周复兴将她臀上下垂的那两轮肉膘看得一清二楚。徐娘本来就是个夜猫子眼,加上鲁少达睡过了半个钟头,天光乍现,徐娘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庐山真面目。徐娘看清了,就回到床上,如此这般向周复兴讲了。周复兴唉叹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又躺下身睡了。
第三天,当鲁少达从周复兴门口经过时,徐娘像梅花鹿一样窜了出去,站在他们俩人的面前。一些无事的村民,见徐娘一副找岔的样子,而且是针对一对要饭的乞丐,都觉得好奇,就纷纷围了过来。徐娘见周围的人多了起来,才仰着头大声问道:“你们这两个要饭的,叫什么名字?”
鲁少达见一转眼围了这么多人,头也不敢抬,便死死地压着头,低声说:“俺叫周大山,俺老婆叫粉落。”
众人这几天还真没认真问过这一对要饭的姓什么叫什么,听到徐娘这么一问,男叫花子这么一答,竟然和村头的大户大善人周大山和他的第六房姨太太同名同姓,而且丝毫不差,众人听了,也都忍不住哄然大笑。笑声里面,听到有人说:“你一个臭叫花子,想做我们村的大善人?想冒充周大山?你做梦吧你。”说完就朝鲁少达啐口水。
一个刚住口,另外一个人又说:“这臭婆娘还粉落里呢,我看哪,你连鲁少达家里的醒豆儿都比不上,还粉落,粉墙哟。”
接着又有人说:“你说你是周大山,你说你是粉落,你们就把头抬起来,让我们瞧瞧,看看你们这幅穷酸相,能有几分像周大人,能有几分像粉姑娘?”
鲁少达揩着脸皮上被人啐的口水,低声说:“我们真的是一个叫周大山,一个叫粉落。我们从河南平顶山来,我们直到进了你们村才知道你们村也有两口子一个周大山,一个叫粉落的。你们看看吧,现在连周大人都接受我们了,你们还怀疑什么呢?”
众人听了,都一怔,也真是呀,村子里第一个穿中山装和西服的周大山怎么没提出异议呢,而且他还派人给他们在院墙北头搭了一个舒适的窝棚,这事就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了。于是,众人只得一言不发,像一群泥巴老爷一样呆立在那儿。这时,如茗去村尾为粉落采了一抱红杜鹃回来,正好经过这儿,看到有一群人围着那两个新来的乞丐扎堆,便也挤了过来看热闹。
此时,众人之中,只有徐娘没有就被鲁少达给唬住,她听了鲁少达的话,呵呵地冷笑了两声,然后指着鲁少达的帽沿子说:“乡亲们,你们别被这个人骗住了,周大人现在忙得辫子搭桥,哪有时间详细过问这两个穷得叮当响的叫花子,周大人更不会详细地过问他们的姓名,打听他们的来路。”徐娘说完,众人又嘈杂起来。一些人听了鲁少达的话,本以为没有什么新的波澜了,正想离开,哪想听了徐娘的话,心里又泛起了好奇,便再次往拢挤了挤,没想到本来站在圈子外面看热闹的如茗,给一下子挤到了圈子里面,继而,因为如茗长得水灵,而看热闹的又属男人居多,见了如茗,这个摸一把,那个推一把,好像如茗的美丽是大家的公共资源,就这样,三下二下,把个如茗一下了推到徐娘的身后,推到那两个叫花子的前面。
鲁少达本就是个心思敏捷,头脑灵光的人,他一眼就瞧见了如茗,他没想到,如茗会被众人推到近在咫尺的眼前,他在心里暗自笑逐颜开了:“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鲁少达放了放声音说:“这位大娘,我看您是故意在为难我们落难人了,俗语说得好,马善被人骑,人穷被人欺,要说,过去在平顶山,本人家道兴旺,地位显赫,只是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土匪,才让本人家道败落,本人名叫周大山,意思就是家里金银堆成大山,哪料自从了娶了夫人粉落,就遇上了如此不幸之事,正如内人的名字一样,纷纷败落。也因为家道败落,我们夫妇二人才有幸结识贵村的贵人周大山和粉落。而且,我们二人在这个村子落脚之前,曾专门拜访了周大人,如实向周大人禀明了我们的情况。现在,人家周大人倒没计较我们同名同姓,而且借地给我们落脚,您一个妇道人家,倒来节外生枝,不知您心怀什么样的居心?”
众人听了,见这叫花子口若悬河,满口之乎者也,还真是个不简单子的人。相形之下,倒是徐娘的话显得既简单生硬,又没有说服力,而且还真有些哗众取宠的味道。徐娘自是知道众人的心思,她单刀直入地问:“我们怎样才知道你向周大山陈述了实情?”
鲁少达见徐娘中了自已的圈套,抬手指着徐娘背后的如茗说:“众乡亲,如果本人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抱着映山红的女子,就是周大山大人府上的小姐,也是我的贵人,就是她把我们领到周府的。”徐娘这才回过头,发现周家的如茗真的就站在自己身后。徐娘一转过头去,只见如茗红着脸能,拼命点头,示意徐娘眼前这个男叫花子说的句句当真。
徐娘见了,仍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又“呵呵”冷笑了两声,然后一个箭步,跨到鲁少达面前,两只手左右开弓,“唰唰”两下,揭下了鲁少达和醒豆儿的破草帽,只见醒豆儿那头浓柔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泻了下来,遮住了半边肮脏得不可言说的脸。鲁少达因为帽子被揭走了,明亮的头额与齐耳的短发也暴露无遗,也是在一头清秀的头发下面,半掩着一张涂满了脏物的脸,加上被揭露之后,猝不及防的表情,一时间让夫妇二人看上去像两个地道的疯子。
当如茗看清这两个叫花子就是鲁少达和醒豆儿时,一下子如坠雾里,所有的吃惊,在一秒钟里面全部钻进了她那双大眼睛里。徐娘拎着两顶破帽子,笑着问鲁少达:“你们能不能再告诉我们一次,叫什么名字?”
鲁少达抬起头,用字正腔圆的河南腔说:“俺叫周大山,俺老婆叫粉落。”
徐娘围着鲁少达转了一圈说:“嘿,跟老娘唱起戏来了,再说一遍,姓什么叫什么?”
鲁少达的头抬得更高了,河南调更加字正腔圆了:“俺叫周大山,俺老婆叫粉落。”
众人开始哄笑起了来,“疯子,疯子”的叫声也开始起来了。徐娘说:“鲁少达,你莫不是真的疯了呀?”
鲁少达的头抬得越发高了,河南声调越发字正腔圆了:“俺叫周大山,俺老婆叫粉落。”
“疯子啊疯子……”人群里泛起一层层叹息。
徐娘突然大声说:“不――,他们不是疯子……”
正在这时,传来了一个声音,中断了徐娘的话语。这个声音说:“是的,他们并没有疯,真正疯子的是你们。因为他们确实一个叫周大山,一个叫粉落。”
徐娘回头一看,是周复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