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她如是说话,抬头看她,见她脸色似乎不郁,便知道她定是又在外面惹了气回来,便把书放在腿上,只看着她道:“这几日倒是委屈了你了,不如我现在就去见王爷,好歹是要下船的,他既说那人要来,就让他去杭州城寻我们便是。”
晴雯抬眼看她,却是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道:“要说不留也留了这许多日,我知道姑娘是好奇那托王爷照顾姑娘的人是谁。好歹也不能白等了这几日,何况现在王爷也不便就见姑娘就是了。”眉头一皱,嘴微撇,黛玉看晴雯这气,竟不是只温贝勒一人惹来,那水溶却也脱不了干系。不由心中奇怪了起来,狐疑的道:“今天王爷哪里惹到你了?”
晴雯听了,越发没意思起来,说话也没遮拦,“他哪里会惹到我?一大清早的就派人去请那花魁姑娘过来,又是备礼,又是备宴的。哪里还有功夫来招惹我这样的丫头。”
“哦。”黛玉微微点头,心知晴雯自见了水溶,就以他为天上一般的人物,自然是心中尊敬的紧,如今水溶竟是对他花魁有礼之极,难免不合礼数,坏了这晴雯心中的美好形象,却不知这世间的男子越是出色的,越是喜欢与这红尘中的出色女子交好,越是知道疼惜尊重。黛玉微微心动,只问晴雯,“就是不知道来的是谁?”
晴雯听了这话,却是颇为古怪的看了黛玉一眼,只是摇头,“甭管她是谁?断比不过姑娘去。姑娘也甭听那些混帐话,只等离了这船,清净便是。”
这话说的古怪,黛玉狐疑的看她,心知有事,却知道她断不会告诉自己。也不多想,只是摇头,“不说便罢了,我也有我的事,没时间管那许多闲事。”说着竟是笑了,重新拾起身上的书看了起来。她还记得黛玉曾经和宝玉讨论那琴谱,本是高兴的事,却不知那宝玉并非知音,徒惹伤感罢了。不过还好自己记得当时黛玉的解说,现在看来却也颇有一些感觉,就像那手指不是自己的,活跃了起来,只是可惜手中没有琴来供她练习。
晴雯见她对那书甚是着迷,微微叹息了一声,“姑娘房里的琴谱比这还多,只是可惜不能带着,姑娘的琴倒是带出来了,只是可惜落入那水中,再救不及。”黛玉听了这话愈加伤感了起来,她本要给黛玉一个安乐的生活,却不想连这旧物都保护不及。
晴雯见她感伤,忙住了嘴,强笑了,“那琴是姑娘儿时的旧物了,甚是短小,现在姑娘可是用不得了,还提她作甚?我给姑娘去倒杯参茶润润喉吧。”说着径自去到了一杯参茶来。黛玉只得接过,就着杯沿喝了一点,摇摇头,就不喝了。
却忽听到外面有人交谈,却是不知道是做什么路过的丫头。声音不高,却也听得清晰。
“听说这玉含烟姑娘曾经在秦淮河名噪一时。被称为秦淮三绝之一。是以才情称绝。都说这船上的林姑娘如何才貌双绝,我看只是王爷听了别人的谬赞,这玉姑娘一来,真真就把她比下去了。”
那晴雯听到说话就已经留心,细细的观察着黛玉的脸色,后来听这话说的不像了,才掀帘子出去,见是两个粗使的丫头,脸色更那看了一些,气不打一处来,“呦,我还当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你们贝勒爷是怎么教下人的,竟是什么人都能到这内舱来!”
那丫头见晴雯脸色不对,知道北静王对她们甚是礼让,只把那脸涨到紫红,却也不说什么,只加快了脚步,径自出去了。
晴雯没来由的惹气,咕哝了几声,却不敢让黛玉听见,只进来安慰黛玉,“姑娘别放在心上吧,只这温贝勒的下人不懂规矩,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黛玉见她脸色变了,心中知道这外面说不定说成什么样子了。难怪晴雯一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对。只是微微点头,却是问道:“这来的,竟是秦淮第一才女玉含烟姑娘?”对于玉含烟,她的印象颇为深刻。才貌双绝,还有一身好武艺,只是可惜爱错了人,背错了责任。
晴雯脸色怪怪的,却也并不说话。
这时,竟是有叮咚之声传来,音调清切。黛玉心中微微一动,才又笑道:“看来这玉姑娘已经来了,听这琴音,竟也是雅士,不如我们去瞧瞧她如何?”
晴雯的表情更是古怪,“姑娘瞧她作甚?不过是红尘里的俗人罢了,也不怕污了姑娘的眼睛。”
那声音颇有一些赌气,黛玉抬头,就看见晴雯的脸色有一些不安,知道是因为水溶的缘故,不由正色道:“王爷爱才,惜佳人,这是自古道理,我们不过是承他照应,只心存感激便是,何苦多管闲事,反而苦了自己!”
晴雯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愣,心中纵有百般滋味,只是不敢说出口,只是轻轻的道:“原以为遇到一个不俗的,姑娘日后的日子就有了着落,没想到竟又是一个宝玉!”黛玉听这话不像,抬头看她,竟是一心为了自己,不由得皱眉低啐,“哪里由你来担心我的闲事,竟真真是越发大了,越发留不住。”晴雯只是看她,也不说话。
黛玉只伸手让她扶了,缓缓出得船舱来。
这温贝勒的船果然大而豪华,分了多层,竟是游戏取乐之所,应有尽有。缓缓上了二层的阁子,才看到那越发脱俗的白衣女子迎风抚琴,香烟袅袅而起。
众人正在赏琴,似乎没有留意到黛玉的加入,黛玉只停住脚步,静静的听,愣愣的看着玉含烟在琴弦上流动的纤纤玉指。渐渐回想起自己在琴谱上所学,竟似若有所悟。呆呆的出了神。
然而突然之间行云流水一般的音调陡转,变作悲切之声,黛玉听了不由微微皱眉,却是触动了心事,缓缓点头,却是应拍而歌曰: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涕襟兮沾。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遭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慑,素心如何天上月!”
声调异常悲切,竟是忽做变徵之调,音韵可裂金石。琴弦就在这是蹦的一声,断了。众人似乎还没有从那琴韵中回过神来,只是傻傻的站着,只有玉含烟抬头,愣愣的看着黛玉出神。
那黛玉也是愣愣的,一时之间悲悲切切,竟不能自胜。站在凛凛风中,更是娇怯的紧,让人有恍惚捉不住的错觉。
正在这时却是突然响起了拍手之声,众人似乎是在突然之间被唤醒了,都抬眼看那不知何时以切近的船上那素衣公子飒飒而立,此时,正双手相击而和,“好美的琴音,好脱俗的诗歌。”虽是在夸赞两人,目光却只直直的看着黛玉。
北静王水溶最先回神,几步走到船舷,看着那男子,低眉,唤,“金公子。”态度却甚是恭顺。黛玉自然识得他的身份,只微微福神。
男子的目光却没有片刻稍离,只淡淡的吩咐,“劳烦王爷让人帮林姑娘收拾行装,杭州的别院已经准备好,专等主人入住。”北静王微微低头,然后转身,“快去准备。”说着径自去了,却在经过黛玉身边的时候讶异的抬头看着黛玉的眼,缓缓一顿。却只有那么一顿,没有一言,径自去了。
黛玉微微挑眉,看着他的背影。他为何不答?她不过是问:要他照顾自己的人难道就是这位金公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