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灰头土脸的朱子夕一进办公室就挥着胳膊暴叫起来,头皮屑都震落了好多,“猜猜他今天干了什么?嗯?猜猜看,老天爷!我朱子夕教书三十多年了,什么学生没见过?什么学生没见过?这种学生就是没见过!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别着急,慢点儿说。”丁一对朱子夕没敲门就闯进来大声嚷嚷很是不满,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走出了办公桌,问道:“他是谁?怎么回事?”
朱子夕一手插着腰肌,一手不停地揉着下巴,想来那里是很痛了,他怨气冲天地说道:“今年来的这个新生太不像话了,要是再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明天汤阴0中肯定就整个儿都被他活埋了,开除他!开除!马上!只要他待在汤阴0中,我就浑身上下不自在,睡不好觉,吃不下饭,他自己是个小丑,竟然想把0中也闹成马戏团。上周的事太远,我就不说它了,这个星期一,从早到晚一整天都有大群大群的学生撵着看我,还一直笑,我知道我这个人很有魅力,大家都很喜欢我,可是……可是那天人们的目光都是怪怪的,让人看了很别扭,那根本不是崇拜的眼神,上晚自习时才有人提醒我,说……说我屁股后面被人粘了一张长长的白纸条,还什么什么迎风飘飘?犹如蓝天上的一条洁白的哈达……我呸!星期二,上课时我想拿粉笔,结果从粉笔盒里捏出一条生着脓疮的老鼠尾巴,那个恶心啊!星期三,上午第二节下课时我还有个知识点没讲到,就把同学们留下来多听一会儿,拖堂几分钟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他竟然在教室后面放起了鞭炮,劈啪劈啪!冒烟又冒火,险些把课桌给烧着,简直……气死我了!这些全是他一个人干的!昨天,我没去高一(1)班上课,算是平平安安地活了一天,今儿个……今儿个……”朱子夕气的咬牙切齿,面色发青,话也说不下去了。
“你说的倒底是谁?”校长忍不住了问了一句,他若不主动询问,朱子夕通常会就这样一直发泄到晚餐时间。今天是9月14号,星期五,若不算8月25号到31号的七天军训时间,汤阴0中的2001届新生上课才两周,可这位高一(1)班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就已经来告过三次状了,并且都是因为同一个学生,今天是第四次来了,丁一心道:‘只盼朱子夕告的还是他,要是再多出一个他那样的学生来,我这个校长就甭想干别的了,专门坐这儿判案得了。’朱子夕听校长问的轻松自在,脸上也没有一丝气愤,甚至连同情心也不见半点儿,便冷笑了一声,说道:“谁?还能是谁?除了杨东君那个小畜生还有谁?”
“杨东君?我就知道。”丁一挠了挠头,随意退了几步,朱子夕那雷阵雨般的狐臭能吓退任何一个希望正常呼吸的人,他来到了一个安全的区域,继道:“杨东君他又怎么了?”
“杨东君他又怎么了?”朱子夕以更高的音调重复了一次,喊叫道:“这个混蛋除了捣乱还会什么?刚才上课,我在黑板上写板书,写的是牛顿三大定律……这个就没必要说了,写到一半时粉笔断了,那粉笔本来就只有半截,这一断就更短了,才这么长。”朱子夕横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摆成了一个等于号的形状,又道:“这么短,任谁也捏不住它,就算捏住了也写出的字也不漂亮,所以我想换根长点儿的粉笔头,我总是把那些粉笔头写光才用整根的,我这个习惯很多老师和学生都知道,粉笔放在讲课桌上,而我面对的是黑板,想换粉笔中 文首发就得回头,不回头谁也不可能顺利地取出来,于是我就回头了,我转过身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一个……天呐!我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做为一名人民教师,我朱子夕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我没有害怕,只是生气,碰到那种情况谁能不生气?也许你能,可我不能!这是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浩然正气……”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进吧。”丁一说完后转身偷偷打了个哈欠,他对朱子夕这千篇一律的抱怨听的够多了,他甚至知道他下一句会讲什么——“你再不处分他,我明天就辞职不干了!”或者是:“我再也不想当这个班的班主任了!”
朱子夕恼怒地盯着缓缓打开的门,烦燥地挥了挥手,他极不情愿在聊到高潮的时候被迫中断,见来者是白无风,此人是他的手下——高一(1)班的班长,四方脸,戴着一副深不可测的眼镜,不爱说话(打小报告时例外),白无风进来后关上了门,先和气地笑了一个,说道:“校长,老师,杨东君越来越胡闹了,你走了以后他在黑板上乱写乱画,还踩在了讲课桌上,影响坏极了。”
朱子夕苦笑了一个,转过身看向校长,那意思分明是在说:瞧瞧!我说的没错吧?
丁一做了个深呼吸,同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请白无风走近了些,问道:“他在干嘛?”
白无风怯怯地瞄了朱子夕一眼,见他也在看自己,连忙垂下了目光,小声说道:“他等我们班主任走后就猛拍桌子大笑起来,教室里乱成了一团,很多人都跟着起哄,然后杨东君走上讲台,用粉笔擦敲了两下黑板,说:‘咱们老板今天翘课,下面由我来代课。听到不少同学反应说上课没意思,读书有鸟用,坐板凳上听他们啰唆还没有拨牙舒服。嗯,这个问题很严重,但是长久以来一直得不到相关领导的足够重视,也难怪,人家今天开这个会,明天赴那个宴,忙的脚不沾地,衣不解带,想重视也没时间啊!现在我这个代课老师就讲点儿不一样的东西,为的是让你们知道,学习原来是可以比牙痛更舒服的。我最近有项研究成果,趁着今天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他说到这儿后就开始在黑板上写字了。”白无风侧身进了几步,小心地绕开班主任朱子夕愤怒的身体,向丁一说道:“校长,你的笔借我用一下吧?”
丁一指从书桌一角的笔筒里抽出一去圆柱笔,递向白无风,说道:“随便用。”
“谢谢。”白无风走近桌子,拿了笔,在一张白纸上沙沙沙写了起来,三秒立就,然后说道:“杨东君写的是这个。”
丁一把纸拿近了些,旋转了好几个角度也没看明白,疑道:“什么意思?”
朱子夕走到桌子旁边,见白无风所写的那张纸中央,有个不伦不类的东西:牛"他想也没想,便颇为不屑地说道:“牛……牛……牛上面画个引号?这也叫字?胡闹!”
白无风点了三下头,意思是:朱老板,你的三句话我都同意。他继续说道:“杨东君写完后说:‘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小可的呕心沥血之作,牛,有两个意思,一,家里养的牲口,二,二十八星宿之一。咱们劳动人民给牛又添了第三层含义:厉害。比如人家说你很牛,那就是说你很厉害,这是字典所没有的解释,属于民间文学,现在我给它的右上角加上两个点,这两个点代表的是2,也就是平方的意思,这样就很明显了,牛的平方,当然是比牛更牛了,它有两个意思,一个就是特别牛,另一个呢,我先卖个关子,待会儿再讲,大家先说说,汉字除了字型和字义,还有个组成部分,是什么?’”白无风稍顿一下,抬起头看向丁一和朱子夕,也算是在问两位师长。
朱子夕想了想,迟疑地问道“读音?”刚一说完他就只想扇自己两个大耳括子,在心里怒骂自己:‘我他妈的跟他凑什么热闹啊这是?’“是啊是啊!就是读音,他们很多人都没猜出来,老师你真厉害!真不愧是我们的班主任。”白无风不知深浅地奉承朱子夕,只当他脸上羞愧出来的红晕是得意之色,然后继道:“杨东君问大家说:‘你们觉得该给这字配个什么音?’同学们都认真地想起来,好几个人还搬出字典查了起来,我一直在看书,没去猜这无聊的玩意儿,其实我连听都不想听,但是他们的声音太大,堵住耳朵也听的到,烦死了。过了一会儿,有人说道:‘还叫牛。’杨东君说没创意,否决了。有人说叫二牛或者牛二,杨东君说这是两个音了,配一个字的话显得咱们很不专业,也否决了。还有人说叫飙,杨东君点了点头,说,这个音倒是很干脆,但已名花有主,新字就得有新读音,要找个字典上没有的拼音才配的上它。后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又说了很多,都不合杨东君的意思,最后他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个。”白无风把纸拉近了些,欠身竖笔,看到了刚才自己写的那个牛",感觉它不太入眼,笔势无力,结构散漫,于是心道:‘这次我可得认真对待了,想当年我白无风从初一时就苦练英语,数年下来大有成效,口语笔试成绩略过不提,单那一手俊秀飘逸的斜体字就足以让一大半英美人士汗颜了,到高中后交上的第一本作业,竟使得英语老师Abby大有惊艳之叹,这件美事丁一校长还不知道,今日何不趁机秀上一秀?校长固然不会因为我洋文写的妙就保荐我去清华,但留个好印象总是没坏处的。’心意已决,白无风下手时便格外仔细,内力都用上了八九成,于是几乎花了平时三倍的时间才完成这四个字母:diǎo白无风写完后把纸转180°推了过去,见校长脸上有赞许之色,心中大喜,说话时的语调不自觉地高了些:“杨东君说,刚才我给卖给大家一个关子,此时便把它解了,这个字的第二个意思就是批评,责备,比如,牛"他,就是骂他、扁他的意思,这是当动词用了,然后杨东君在这个字旁边画了两道大大的闪电,说:‘好了,一个油光闪亮的汉字就这样降临地球了。’然后他就把那个……那个东西扔回去了。”
丁一正在琢磨这个字的妙处,心道:‘自从远古仓颉造字,数千年来华夏子孙述而不作,只在在遣词造句上翻陈出新,却极少在改进汉文本身上下功夫,最近几年网络兴起,有人拿标点符号巧作搭配来表达意思,比如:∩__∩、╰_╯、:-)、O_O、?_?等,这些可算象形字,走的是复古一路,还有BBS、MM、3Q等洋为中用的字母,都很简便实用,现在杨东君另辟蹊径,又创一字,应是受了这种风气的影响,是件好事。diǎo这个音字典没有,但每个人都很熟悉,特别是男生,骂人、捧人、讽刺人时经常引用,张口就来,一语双关,嘴里干净,但也仅限口语环境适用,书面上有写作“吊”的,音不贴切,形不达义,无一可取。也有人作“*”,音是挺准,但是这字形体不雅,本义太俗,缺乏亲和力,故难以普及(不信看官您瞧,这个字给过滤掉了,可怜3D的一个句子啊!让人看_38605.html的摸不着头脑)。牛"倒是挺有趣,用键盘敲时得多费一道道程序,但手写却是相当方便,不错不错。’丁一刚才的“赞许之意”是为此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字母写的有多漂亮,刚才白无风的最后一句话他没听清楚,于是问道:“你……说什么?”
白无风见丁一听自己说话时是副心不在嫣的样子,心中不快,知道他不是很欣赏自己,怏怏不乐地说道:“杨东君写完这个后就把那个东西扔回到他座位上去了。”
丁一问道:“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是什么东西?”
“那个……”白无风用眼神询问班主任,朱子夕气乎乎的把双臂叉在胸前,不置可否,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无风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那个……头。”
“头?”丁一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杨东君竟然大胆到这种程度,大惊失色道:“谁的头?”
白无风双手急摆,连连摇头,忙道:“不是……它……那个……不是谁的头,是个死人头……不是,是个骷髅头,大街上有的卖,跟玩具似的。”
朱子夕猛地拍了下桌子,无名火起三丈高,喷着口水大怒道:“什么跟玩具似的?那是玩具?啊?谁家孩子晚上会抱着那东西睡觉?”白无风说它是玩具,一个儿童用品都能把朱子夕吓的魂不附体,这无疑是小看了小看了他的胆量,也难怪朱子夕发这么大的火了。
丁一听音辨色,已把事实猜到了八九分,微笑道:“朱老师,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你回头拿粉笔时看到了一个骷髅?被它……”
朱子夕急忙甩下手打住了丁一话头,辩解道“吓到?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被那种东西吓到?”
丁一本想卖给朱子夕一个面子,点到为止,不往下说了,却不料朱子夕这么一辨,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人家想不信也是由不得了,朱子夕想了想措词,又道:“我只不过是一不小心被……被杨东君暗算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显然是杨东君预谋好了的诡计,他先偷偷把那鬼头挂上屋顶,然后再串通全班的学生……啊哈!”朱子夕脸色突变,忿忿地瞪着白无风,喝道:“你那时怎么不提醒我?啊?我怎么没听见你的声音?啊?你不是一直在班里吗?难道你没看见杨东君布置那个鬼把戏?”
白无风羞愧交加,一急之下,结巴的毛病就犯了:“当当当……时……我我我……在睡……睡……”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一阵和弦铃声响了起来,是丁一来电话了,白无风如罪恶的灵魂升入天国一般侥幸,拍着胸口轻声喘气——可以暂时不用回答朱子夕的诘问了。
朱子夕见校长从腰里掏出了手机,自己也不好再出声,便狠狠地瞪了白无风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丁一按下了通话键,说道:“喂?……嗯……现在?……嗯……”
一分钟过后,丁一把手机放回了腰里,拍了拍白无风的胳膊,面带微笑地说道:“先别说了,去你们班里一趟吧,正开演唱会呢,去晚了就听不到了。”
汤阴0中地处河南省汤阴县北,校内假山林立,校外绿水环绕,汤河由学校东侧路过,向东注入数十公里之外的卫河,学校引河水在校内凿了个大大的心状湖泊,借形寓义,唤作爱湖,湖边凸进来的那块半岛状陆地上,栽有很多花草树木,桃花,月季,秋菊,腊梅,种类繁多,一年四季都有景看,此地因形得名,叫半岛园。半岛园东面是一大片树林,面积十多公顷,林内古树参天,鸟兽多多,这树林不是汤阴0中的产业,乃天然所成,归政府所有,不过它却和汤阴0中相互融合,连成了一体,汤阴地处华北平原,沃野千里,一望无际,极少有天然的树林,所以,这林子虽然算不上有多大,却也学生们视作了奇境异域,春天踏青,夏日纳凉,秋时赏景,冬季玩雪,学生们的课余生活因为有它而多彩。
大家都叫它幽林,这个名字是汤阴0中的学生一届一届传下来的,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诡异的名字。
半岛园住西是学校内部的竹林,植有一千多棵早园竹,因紧靠汤河,水源丰富,长的十多米高,根根都如人的手臂一般粗细,竹林的尽头有一条环绕校园的马路,越过马路是一栋四层高的教学楼,高一(1)班便在底楼一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