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垂地,鱼儿在水里欢快地嬉戏,“醉心曈”成片成片地开着。暴风雨过去的日子里,浣彤的心,也不再下雨了。她想象着孩子的模样,想象着他会对着自己挥舞着他的小手小脚。
曾经,阖业硕总是早出晚归。可自从被箭伤过后,他陪浣彤的时间就变得多了。每天,他都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一边对着她,一边看奏折、写写画画。
“是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像你这么用功啊?”浣彤仔仔细细地看着阖业硕。仔仔细细地。
“用功?”他放下奏折,靠到她身边。
“当年羽伦读书时就是这样的。”阖业硕的样子,使浣彤想到了当年和夫子做学问时的羽伦。可当她说完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样说,也许不妥。她爱的人,毕竟是皇帝。她和他,终究不能如平民百姓之间那样的随意。即使是平民百姓,夫君看到娘子提起别的男人,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你是说朕像他吗?”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将头靠到她的腹上。
“你——生气了吗?”她摸着他的头,问。
“没有。朕——没有他伟大。”羽伦为了爱他的女人,救了他。羽伦爱得艰辛,他终于了解到了。
“你们本就该是好朋友的!你们都是那么优秀!”最应该的事情,总是以最艰难的方式发生。羽伦和阖业硕会做朋友吗?即使阖业硕愿意,羽伦会吗?
“朕想,难啊!你,现在,还——爱朕吗?”他拂去她腹上的衣衫,亲了一下她圆圆的肚皮。
“为什么会这么问?爱你。不是说了好多遍了吗?哎呦,他踹了我一下儿。”毫无经验的母亲也去摸自己的肚皮。母子相通的快乐,洋溢在她的脸上。
“朕——是怕,在朕不行了的时候,你会这么觉得。朕——怕,现在,朕好了,你——就不这么觉得了。”爱,把他所有的残忍和粗暴,都换作了在她面前的温柔与小心翼翼。
“臣妾——觉得——好幸福啊!”说着,她的泪几乎要流下来了。
“幸福?”看着她眼里晶晶闪闪的泪光,他也感到了幸福。那幸福,从她的心里流出来,在他的心里,感受到。
“臣妾——只是觉得,好喜欢你用心良苦的样子啊!”和自己爱的男人,陪着自己的孩子,好幸福呢!
“你这话,真好听啊!朕,真的喜欢听啊!”放回衣服,他心满意足地看她。“还要等多久才能见到咱们的宝贝呢?”他有点焦急地问。
“快了吧。臣妾好害怕啊!以前又没有经验。不过,他好像很急着出来见我们呢。臣妾想啊,刚才,他不是想踹娘,是也想亲亲爹吧。”说着说着,她就笑了。还是细细地看他。
“怎么这么看朕?你以前都没有的哦。以前都是朕这么细细地看你啊!”他说完,躺在她身边。“朕帮你换个姿势吧!累了吧?”幸福的女人啊!有如此尊贵的人愿意帮她翻身,愿意每天花更多的时间陪她!
“臣妾在想,孩子会哪里像你呢?”她的冷漠,化作热情的时候,也让他感动,也让他幸福。那个曾经流了他的孩子,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人,如今,爱上他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他从没见过她对自己,会是这么充满期待的样子。
“像朕?你希望是哪里啊?”他问,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脸蛋儿。
“用功啊!像个书呆子!”银铃般的笑,一串一串,他喜欢的笑,早已抓住他的心的笑。
“好啊。你敢笑朕!看朕怎么收拾你!”他随着她笑。他去搔她的腋窝。
“欺负人啊!”她被撩得笑个不停。两个人笑作一团……
门外,德顺守了好久了。最后,阖业硕起身,出去了。
一会儿,他重又回来。“好好休息,朕有些事要处理。”阖业硕说完,吻了她一下,匆匆离开了。
浣彤看着他的样子,十分地不安。她没缘由地觉得,他去处理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紫檀轩
阖业硕来访,使羽伦颇感意外。可阖业硕会与他有话要说,却在他的意料之中。
因为,他写到阖业硕的那段如何夺天下之史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大恩?救命之恩,阖业硕自是记在心里的。让他封笔,何其容易。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治他的罪。可他不想。为了权wWw.力可以不择手段,用尽心机的他,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愈来愈有人情味儿,愈来愈仁慈了!
皇帝,恳求一朝臣子,为了他的千古英明,笔下留情。
臣子,受了人间奇耻大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理想,就是著书留世,以警后人。
谈了许久。王,褪去高傲,用尽了所有的谦恭与忍耐。臣,不为所动,显出了所有的坚定与执着。王,一心想流芳千古,不愿退让。臣,一心想如实著述,不能退让。
最后,两人都激动起来了。
“我活着为了什么?为了书。我受了这么多耻辱,要是不能再按自己的意愿写字,不如自尽算了!”高声且理直气壮。此生,羽伦不曾想,自己会有机会如此这般与阖业硕说话。
“你为霍隆熙请命,藿羌诈降,朕怎能不处置你?”阖业硕自称帝后,几时对过别人低声下气?片刻,阖业硕压住胸口的火。“朕承认,为了得到她,朕对你,有愧。可朕和她的孩子都有了你的烙印,你还要怎么样?”他俩的恩怨,怎么理得清?
“我要怎么样?你不是我?我的苦你怎么知道?”羽伦重又吼出去。君臣之间,又变成男人与男人的对话了。片刻,羽伦又恢复了常态。“臣,失礼了。请皇上处置。”反应过来之时,话都已出口了。
“朕不想处置你。朕就想你动动手。从此,你我化干戈为玉帛,好吗?”极限。男人与男人的极限。阖业硕的极限。
“谢皇上饶恕臣失礼之罪。臣,没有其他话可说。皇上请回。”羽伦送客了。臣子的骨气,阖业硕第一次见识了。
“朕,求你了。”说罢,阖业硕对着羽伦,跪下了。救命恩人的这一车,将得他不轻啊。
羽伦万没想到阖业硕会如此退让。他随即跪下,“皇上,此等大礼,臣承受不起。皇上请起。臣——真的不能答应。”一个为难的场景中,是两个为难的男人。
“朕,拜托你了。”呵,原来,这,才是极限。王的极限。只跪天地、跪祖宗的王,为了几个字,跪在史官面前了!
他可以杀了羽伦,再将这一笔也从历史上抹掉。可他被唤起的良心,不允许他这么做。放在过去,阖业硕处事,是决不会费这么多周折的。刀剑能解决的问题,何必费唇舌?而且,他已为他的心软,后悔一次了。若是当初把赫靖府的二夫人解决掉,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
人,真的是可以被自己所爱的人改变的。阖业硕,和浣彤在一起久了,就变得心软起来。可这次,羽伦是铁了心,不会让他如愿以偿了。
“皇上请起。”羽伦终是不为其所动。
“朕,呵。”阖业硕叹气后,苦笑。做善人,真难啊!可更难的,还在后面。
一个人影,闪现在门口。阖业硕看了,猛地起身。他,就是霍隆掩云。
霎时,阖业硕感到:自己颜面尽失!他的下跪,被外人,尤其是一切的错综复杂中不知扮演什么角色的霍隆掩云看见了。这,无异于在他本已燥热的脸上,重又扇了一个重重的嘴巴!一瞬间,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这个不识好歹的阉人!
此刻的王,真是里子面子都挂不住了!
“皇上吉祥。”掩云并未弄清楚轩内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阖业硕刚刚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你果然心胸开阔,连霍隆熙的儿子,都能结交。”阖业硕低头,对着仍在下跪的羽伦,从齿间挤出了这又轻又浑的话。”随后,他加大了声音,“你们聊,朕走了。”匆匆地出门,无限地懊恼。有想拿刀乱捅人的冲动!
君对臣下跪,本已实属无奈。可这不堪重提的一幕,偏偏又被霍隆掩云撞见了,这不是在阖业硕冒火的心口浇油吗?他感到自己要被气疯了!皇帝的脸,在这个外国人的面前,丟尽了!
掩云的现身,真的害苦了羽伦啊。他的现身,把阖业硕心里对羽伦的感激,全都变作了愤怒!这点,掩云自己也想到了。
“怎么了?我——是不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掩云扶起羽伦,到桌边坐下。
“唉——”羽伦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气。
掩云出去吩咐管荣烧水后,回来坐到羽伦的茶具前。“给你带了好茶叶,品品。”没有问刚才的情况,只是从怀中掏出茶叶。
“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藿羌人啊!这茶道,你就不知比本朝的多少人懂得多啊!”羽伦来到茶桌旁,将掩云带来的茶叶捻起一些嗅了嗅。“都是和你学的啊!记得刚刚选你的两罐茶的时候,就选了绿色的。是你告诉我,那黄色的比绿色的质地好,名贵。”掩云的茶叶学入门老师,是羽伦。
“这你都记得啊?我现在对茶懂得不及你啊!藿羌的商人很会选茶,你也是。”两个人摆弄着小罐小碗,等着热水来。
热水被端上来的时候,掩云拦住了羽伦。“今天,兄弟来。”他为羽伦清洗茶杯,要羽伦眼看着热水打到茶叶上,茶叶翻滚。他让羽伦舔到了茶水的苦,又让羽伦嗅到了闻香杯里的香。两个人都细细地品,都体味到了苦变作甜的滋味。
“生活,就像是品茶,初尝是苦的,可苦后,却是又香又甜的……”掩云缓缓地喝,又缓缓地说。他已好久没有在羽伦的面前这般平静了。
“谢谢你。”羽伦品着掩云的茶,感受着他的话。
“今天,我给你添麻烦了。”泡茶的功夫,掩云猜到阖业硕此行的目的了。他想到,阖业硕如今会是如何地恼怒了。本是生在帝王家的人,这些,掩云都是了解的。
“没有。他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无论你是否出现,结果都会是今天这样。”羽伦依旧平静,仿佛心里只有茶香。
“你要保重。我——唉——”掩云不知说什么才好。“我的保护你不要,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啊。”
是啊!羽伦写到了本朝史中的致命部分。每个人,都不晓得事情会是如何发展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