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卓然对毛娃特别放心，以为他爱上幼儿园。可卓然错了，毛娃再性格外向也还只是个两岁的幼儿，他根本无法面对卓然突然把他一个人丢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的事实。事后卓然悔得肠子都青了。但那天把毛娃放在小小班，自己离开的那一刻，她居然有了种放下包袱的轻松和一种莫名的刻毒，她冷酷地想，毛娃那么淘，现在终于到了有人收拾他的时候了。她留了电话给老师，说如果毛娃哭闹得厉害就给她打电话。
把毛娃塞进了幼儿园，卓然晃荡着两只空手出来了，她顺路去了小区门口的水果摊，一颗一颗地挑选了半斤刚上市的樱桃，平时买菜买水果的时候要拖着毛娃，时刻担心着来往的车，这天真正是放松了，没有羁绊，怎么走都轻松。
回到家里，把樱桃放在透亮的玻璃碗里，放上了盐水，深红色的樱桃，剔透的碗，放在阳光下的餐桌上是那么地悦目，那么地让人放松。这样的时刻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卓然觉得那一刻她幸福无比。
可是，这种轻松幸福的感觉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她就有了另外一种惶恐：毛娃还在哭吗？哭坏了该怎么办啊？
坐在家里了，这种惶恐的心思越来越重，但她不好意思先打电话给幼儿园老师，她想，如果真闹得不堪了老师会打电话来的。
原来想的是孩子送走了少个包袱，可真见不着了心里又空落落的。上午还没过完，卓然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她给卓越打了个电话，卓越经历过这个阶段，明白卓然现在的心情，就劝她：没事的，慢慢就适应了。你现在不是有时间干自己的事了吗？
对啊，一直在抱怨毛娃占据了她每天所有的时间，现在一下子空出整个白天来了，真是奢侈，奢侈到了无聊，奢侈到了窒息。可是，做点啥呢？找工作去？
卓然憧憬着重新回到社会上，赚了工资在程潇阳面前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她赶紧打开电脑，到51job网站上搜索适合她的职业。找来找去，卓然的心跟落到冰水里的热面条一样，凉得都发硬了。
重新找影视公司做编导吧，人家的要求是年龄在30岁以下，能吃苦耐劳，能加班，卓然知道，做这个行当可不是朝九晚五那么规律的，吃苦耐劳这一点她具备，但要能加班，她可是绝对不行，毛娃刚上幼儿园，还没有完全适应，要赶上她加班的话，找个陌生人带他他会更加不乐意的。况且，她也年过三十了，这样的年龄在这类职业中是没有什么竞争优势的，除非是改行。可是，改行能做什么呢？
卓然打开ｍsn，跟顾红燕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她想自己还能画两笔，何不在网上开个画廊，卖自己的画？但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画点什么合适呢？油画画不了，国画也不行，那就画点行画，比如佛经故事什么的。卓然想，现在好多人家都喜欢在家里设个供奉台，每天拜拜菩萨，在家里挂点有宗教色彩的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对于她来说，这种画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只要画得大气点，应该是有市场的。
她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好象还没有她这样卖佛教画的，于是她有些兴奋了，看看钟，都十二点了，就到厨房里下了把面条，把昨天剩的骨头汤煮开，撕了点青菜放进去，胡乱吃了，在抽屉里拿了点钱放进包里。
然后，她坐在马桶上遐想，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感觉了，没有那个小小的影子在外面扑打着门，在外面号哭，她能轻松地在马桶上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卓然狠狠地洗了个脸，洗面奶用去小半瓶，再狠狠地抹油，狠狠地呼了口气，从凌乱的衣柜里挑了一件好久没穿过的带荷叶边的丝质衣服套上，可是，那衣服居然套不上了。
卓然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原本矮小瘦弱的女人变了，削肩变阔了，胳臂上的肉敦实得象个力士，腰和肚子是细的，扁平的，但骨盆宽了，一步裙挤都挤不进去了。她怔怔地看了自己半天，“程潇阳的妈妈就是这样的肩膀和胳臂，成年的劳累会让女人变成力士一般的身材。”
张春霞不但肩膀宽厚，脖子后的肉也厚实粗糙，卓然对着镜子左扭右扭：我不会连脖子也变得跟他妈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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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然失落地扔下那穿不进去的衣裙，另外找了一套宽松的套上。她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已经是老女人了，已经彻底失去了少女的体态。
走在街上，花红柳绿，让她的心情又稍微好了一点。她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迈着悠闲的步子去了超市。
文具区域逛了好半天，挑了几支比较便宜的狼毫，还买了些水粉纸和中小学生刚学画时用的水粉颜料，她想如果她画不了还可以给毛娃画。这样的话成本没多少，就算画不好也不至于太亏，权当修身养性也可以。
买了纸张颜料和画笔，卓然又到食品区里瞎逛起来。在超市里瞎逛的惬意恍若隔世，有了毛娃这两年，买个东西就跟冲锋打仗一样，看准了就拿，速战速决，没得挑。因为带着毛娃的话得防着他小手到处乱抓，还要怕他在购物车里坐烦了，又怕他要尿……总之没得安生。现在好了，总算有时间慢慢地挑拣了。
卓然为自己拿了一盒咖啡和一瓶辣酱，怀孕以前，卓然最爱喝咖啡和红茶，但从怀孕到哺乳期结束，卓然都没有再沾过一滴咖啡和茶，还有平时狂爱的辣椒和腌鱼腊肉也是绝对禁止的。这两年里，卓然象苦行僧一样断绝自己所有的欲念，连影碟都没有完整地看过一部，把自己禁锢在封闭的心灵空间里，只是为了一个毫无思想准备接纳而又不得不面对的孩子。
卓然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她就要这样紧张呢？她的身边有好些妈妈养孩子养得很轻松，自己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身材恢复得也好，孩子也养得不错。
为什么自己就要那样紧张呢？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
一口气拣了几种四川腊肉和香肠放在购物车里，卓然忽然觉得太过奢侈了，毕竟是没有收入的人了，消费起来就会有些理亏。卓然怀着这样的心理，又把它们统统放了回去，但看着那些分别了两年多的美味，卓然又有些理直气壮了，她是因为毛娃才失去工作的，如果不是毛娃，她的生活不会是这样的，而毛娃是为了程潇阳生的，该付出代价的应该是他，她没有向他要工资就已经很不错了，吃点他的腊肉香肠又算得上什么呢？
卓然想明白了，就把腊肉香肠拣了两样便宜的放回了购物车里，想着还要省点钱给毛娃买非转基因的绿色食品。
就是这样思来想去，卓然从超市出来一看表，居然快四点半了，赶紧回家，匆忙赶到幼儿园，大门已经开了，家长们正陆陆续续地往里走。
卓然还很悠然，因为她整天都没有接到来自幼儿园的电话，这是不是说明毛娃在那里很适应呢？可是等卓然见到了毛娃时，才知道这一切只是她一相情愿的想象而已。
毛娃已经哭得失声了，他一个人坐在小椅子上，旁边坐了个小老师，毛娃看见她进来，居然瘪着嘴恨恨地把连转了过去，卓然觉得又有趣又心疼。她赶紧进去抱起了毛娃，小老师说：“第一天应该早点来接。孩子要哭坏的。”
卓然抱着毛娃回家，毛娃对卓然说：“我不上幼儿园，李老师不喜欢我。”
“谁是李老师啊？”毛娃的小兔班上有两个老师，一个保育员，孩子们都管她们叫老师，卓然只知道为主的那位姓张，还不知道谁是李老师。
毛娃没说话，只是趴在卓然的肩膀上。看着毛娃蔫蔫的样子，卓然已经后悔就这么突然地把毛娃扔在幼儿园了，她把毛娃轻轻横抱着，象哄小婴儿一样地哄，毛娃可不买帐，他又挣扎着趴到卓然的肩头，看着路过的一个小孩在舔一根棒棒糖，就嚷道：“我要吃棒棒糖！”
卓然说：“我们回家吃，家里有苹果和葡萄干。”
毛娃开始扭来扭去：“我不吃葡萄干，我就要吃糖！”
“妈妈没带糖。”
“带了，你带了……”毛娃哭喊着，拼命挣扎。卓然抱不住了，只好把他放下，毛娃咬着自己的食指，哭着说：“我要咬断它！”他还把他那根小小的食指硬往卓然的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喊：“你把它咬碎！”
卓然吓坏了，她真怕毛娃被刺激得落下什么毛病了，她赶紧抱起毛娃哄着：“宝贝，别这样，妈妈给你买了好吃_38605.html的，都在家里呢，妈妈真的没带来，妈妈明天一定给你带上。”
“你带了你带了！”毛娃躺在了地上，蹬着双脚，拼命地嚎着。卓然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她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她不该那么相信毛娃的能力，就算是大人，猛地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都会觉得别扭，更何况毛娃不过是个从没离开过妈妈的两岁孩子。
卓然想着就心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耐下性子去安抚躺在地上的毛娃。可毛娃只闭着眼睛，用放肆的号哭来报复他狠心的妈妈。
噩梦开始了，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毛娃晚上睡着了也总得要哭闹着喊“我要回家”，卓然就得不辞劳苦地抱着他哄。对于毛娃每晚的哭闹，程潇阳受不了了，他觉得是卓然娇惯毛娃了，必须得对他严厉点。有时候卓然抱着毛娃哄的时候，程潇阳会把他夺过去，威胁他大老狼会来吃他，毛娃于是哭得更厉害了，而卓然在边上伸着两只手干着急。
对于毛娃的这种状况，卓然也查了资料，新的育儿书上都说，刚上幼儿园的幼儿要尽量多地给他爱，特别是男孩，三岁以前要尽可能多地给他爱和安全感。卓然也就努力去做，但程潇阳是从来不看这方面的书的，他也不听卓然的，卓然不愿意当着毛娃的面跟他吵，但可他总要在毛娃哭闹的时候拿出家长的权威，毛娃不听他的，继续哭闹，他就“啪啪”地两巴掌，卓然心疼不已，赶紧从程潇阳手里抢过孩子，说：“书上说了，刚上幼儿园会有这个过程的。”
“都几个月了，还这么闹，人家听着了会说他没教养的！”程潇阳恶狠狠地说。
“孩子不能打，要讲道理。”
“你讲那么多他听吗？他就是该打！”
自从有了毛娃以来，卓然一直避免在毛娃面前跟程潇阳发生矛盾，她抱着毛娃进了里屋，然后把门“碰”地一声撞上了。
毛娃又睡熟了，卓然回到客厅里，程潇阳还在看电视，卓然打开电脑上网，点开摇篮网把笔记本推到程潇阳面前，让他看关于儿童夜间哭闹的原因，说：“你从来就不相信我能带好孩子，上次毛娃发烧，你逼着我带他去医院，下着大雨我带他去了，还查了血，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大夫开的还就是家里的那几种药，毛娃有什么问题我都是查了资料的，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什么资料查不到？毛娃现在这个样子也是正常的，只是我们要对他更好一点，那不是娇惯！”
程潇阳冷着脸，不搭理卓然，也不看卓然放在他眼皮下的电脑。卓然一肚子火，又怕高声了吵醒毛娃，就把笔记本抱到自己的膝盖上，上网跟顾红燕和卓越聊天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