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台商独资的跨世纪艺乐城见到了阔别两年多的李福贵。我本以为，老朋友相见，叙叙旧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推荐我让我做跨世纪夜总会的主管。这个工作对于我这个教师来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的。李福贵倒是敢想敢做，难道这家伙不知道我从来就没进过夜总会么！他就不担心我不会管理让他没面子么！
不过也好，他都不怕，我怕什么，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再说，这夜总会如此地富丽堂皇，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既可以娱乐又能早日还清那一万元债务，何乐而不为呢。
一、
那是一九九三年六月二十日，李蹊接到李福贵的电话，李福贵让他到跨世纪艺乐城见面。
“跨世纪艺乐城”定于七月一日开业，六月二十日这天，“跨世纪”的高层领导人正在为三楼夜总会的主管人选而展开激烈的辩论。
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边的那位28岁的年轻人是“跨世纪”的总经理，叫谢东，台湾台北人。谢东虽然年轻，但出身和经历都很复杂，他只知道母亲曾是台北一家夜总会的小姐，不知道谁是他的父亲。谢东初中文化，在金门岛当兵两年，转业后当过饭店的勤杂工，在夜总会当过少爷（台湾管夜总会的男服务员叫少爷，女服务员叫公主），参与过走私，在黑道上混过，来大陆数次，沿海一带的城市他差不多全走遍了。谢东长了一付很难形容的面孔，乍一看觉得很别扭，可还是让你总想多看两眼，那张脸看不出风度和修养，却有一种不知从哪来的高傲和自信，一张口更是满嘴的刚愎自用。
谢东说：夜总会主管必须从黑道上找一个比较有势力的人来担当，来夜总会消费的人大多数都是黑白两道都混得开的人，大陆也不会例外。
副总经理李福贵说：这里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台湾，也不是特区，来这里消费的大多数还是国营企业，或者以国营企业、以政府为后盾的私营企业，如果夜总会的主管是黑社会的人，谁还赶来？
李福贵，四十岁，一米七三，清瘦，戴眼镜，此人看上去很象知识分子，语言缓慢，态度和善，属于那种容易被人相信的人。李福贵二十岁入党，二十二岁就当了公社干部，三十岁当上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三十八岁下海经商到了海南，在海南认识了台商金先生。
董事长金海先生在崭新的灰色地毯上来回踱步，听他两个人的辩论。
办公室里除了这三个男人，还有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都是二十五岁，一个丰满富贵，一个苗条清秀。前者姓许，大家都叫他许小姐，她是上海人，“跨世纪”董事长的执行秘书，董事长的情妇，她支持谢东的观点；后者叫梅香，大家都叫他小梅，有的时候还故意叫成“梅”的谐音“小妹”，梅香是安徽人，谢东的同居情人，“跨世纪”的副理（其实就是小姐的领班）梅香本应站在谢东一边，可她偏偏强烈反对从黑道上找人。
她说：黑道上的人互相之间都有关系，他们对小姐最不好，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他们才不会向着我们呢。
谢东很不高兴地说：在这个事情上你最好不要发表什么意见，你的任务是代好小姐。
董事长金海说：可以讲啊，大家都是董事会的成员，每个人都有发言权的。
徐小姐说：我认为谢总说的对，让黑道上的人来管理会比较方便，我在上海就听人讲，那叫以黑治黑。
二、
关于夜总会主管的人选恰好形成了两种观点，两个阵营。谢东和徐小姐主张从黑道上找人，李福贵和梅香反对。
李福贵说咱们毕竟是法治国家，要是黑道上的人能管理治安，还要公安局干什么。谢东认为那完全是两码事，夜总会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你把他们找来一切都晚了，公安局能每天呆在你这里么？ 李福贵说咱们不是有保安么。谢东根本没把保安放在眼里，他说保安是些什么东西，不都是你们原先文化宫的员工么，你不要指望他们能干什么，小混混捣乱他们也许还可以管一下，如果出了大事，他们比兔子跑得都要快。
谢东说完这句话，会场沉默了几十秒，一直沉默踱步的董事长走到谢东的办公桌前掐灭了健牌香烟，开始说话了。
金海说：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我想知道，不管是从黑道上找人也好，从白道上找人也好，你们是不是都有了人选，如果有的话，讲出来，让我们比较一下好不好。
谢东说：当然有，如果没有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放空炮。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李福贵，很显然他认为李福贵是在放空炮。谢东接着说：我认为让王天龙来作比较好。
徐小姐接着说：天龙这个人我也见过，很讲意气的。
梅香说：我不同意让天龙来，那个人看上去很能打架的样子，我一见他就害怕。
谢东听了梅香的话，生气地把脸扭到了另一侧。
谢东说的天龙叫王天龙，二十八岁，高大魁梧，右脸颊有一条三寸长的刀疤。天龙从小没有父亲，十五岁辍学，十六岁跟车装煤，十八岁有了自己的汽车。此人能打善拼讲义气，二十四岁拥有了自己的运输车队，二十五岁强行买下一座煤层丰厚的煤矿，二十七岁已经成为小城黑道上颇有势力的一方老大。
谢东和天龙认识是在半年前，谢东和梅香到参花歌舞厅考察，有几个小子看梅香漂亮，谢东貌不惊人，又是南方口音，就想占梅香的便宜，请梅香跳舞，跳舞的时候梅香突然发出惊叫，谢东和那几个人打在了一起，就在谢东被打倒的时候，天龙出现了。天龙喊了一声：住手。那几个小子就住手了，其中一个问：你是谁呀？这时一个个子很矮的小伙子对着问话的那个人的小肚子就是一脚，那个人倒退了几步靠在了吧台上。小个子说：你妈了个逼，连天龙都不认识还敢在这撒野！那几个人一听天龙的名字，马上天龙哥，天龙哥的道歉。那个小个子叫小武，是和天龙步步紧跟寸步不离的铁哥们儿。
事后，谢东请天龙吃饭，两人一见如故，遂以兄弟相称，当夜一醉方休。后来两人往来频繁，谢东知道天龙受参花歌舞厅老板之请，给参花做挂名的经理，其实就是给人家壮声势，天龙平时也每天不离歌舞厅，这样天龙也落得个免费潇洒，小混混不敢到参花去闹事儿，两全其美。
谢东一方面想感谢在参花那龙的相助之恩，一方面又觉得夜总会让天龙这样的人来管理能减少许多麻烦。于是谢东就在某一天和天龙夸下海口：等“跨世纪”开业的时候哥聘你给我当夜总会的主管。
梅香叙述了和天龙认识的经过。
李福贵说：这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这个人还比较讲义气，管理夜总会单靠义气是远远不够的，那得有全方位的能力。
谢东说：李总，你有没有搞错，要讲夜总会的管理我最有发言权，我从金门退伍就在台北最大的夜总会做少爷，三个月以后我就做到领班。跨世纪从少爷到吧台哪一个不是我培训的，你说天龙没有能力，没有能力他会开几个煤矿？没有能力他会有十几辆车的运输队？没有能力，黑道上的人会惧他三分？
李福贵说：既然它是开煤窑的老板，他适不适合管理夜总会先不讨论，首先他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到跨世纪上班。
谢东说：你认为天龙不行，哪一个人才行呢？是不是你的那个好兄弟？
就在“跨世纪”董事会为夜总会主管辩论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李蹊正一步步向夜总会走来。
三、
李蹊，三十八岁，仪表堂堂，多才多艺，完全是一个成熟的男子汉。李蹊和天龙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李蹊从小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下过乡，当过煤矿工人，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有过八年的高中教龄。八九年下海经商，在海南和李福贵相识，在李福贵的公司就要倒闭的时候李蹊帮助李福贵谈成了一宗三十万元的红参生意，李福贵发誓：苟富贵无相忘。
九一年李蹊从海南回到小城，又回到金山钢铁公司独立高中任教，有将近两年，李蹊和李福贵没有联系
李蹊刚走上“跨世纪”的台阶，红外线自控们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位小伙子彬彬有礼的上前拦了一下说：先生您好，跨世纪艺乐城还没有开业，请问您是不是找人？李蹊说：是李福贵约我来的。小伙子说：请您稍等。然后小伙子用对讲机说：谢总，谢总，有一位先生要见副总经理。刚说完，对讲机里就传来一个十分恼火的声音：你有没有搞错？正在召开董事会，你和他讲，什么人都不见，想不想混了。对讲机关了。
小伙子十分歉意地说：对不起。
李蹊说：没关系，请你转告李福贵先生，就说李蹊来过。
李蹊说完刚要走，从二楼传来一个声音：不用转告了，我知道是你来了，快上来。
李福贵快步下楼，李蹊疾步上楼，两个人在铺着鲜红地毯的楼梯中间热烈的握了手。李福贵拉着李蹊的手一直走进办公室。李福贵说：让我来给大家介绍我的朋友李蹊，然后把董事长介绍给李蹊，董事长金海握着李蹊的手问李福贵，是不是你常说得在海南的那位很有才华的朋友？李福贵说就是他。金海换成两个手握着李蹊的手，说：很高兴能够见到你，李福贵常和我说起你，他非常的称赞你。李蹊看了一眼李福贵，笑了笑说，是么？他不说我的坏话，我就感谢他了。
李福贵又一一介绍，谢东，徐小姐，梅香，谢东和李蹊_38605.html握手的时候很不友好的说了一句，久仰大名。徐小姐的手直着中 文首发伸过来让李蹊握了一下，她的手和她的脸一样凉，梅香比较热情。寒暄之后，办公室里剩下了两个李姓的老朋友。
李蹊说：我说老兄，两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当年你信誓旦旦的在海南搞实业，怎么突然间跑回来搞起了夜总会？
李福贵说：说来话长，人得适应不断变化了的情况，我还是那句话，聪明人要善于用别人的资金来赚自己的钱。这里边的事，以后慢慢跟你说，先跟大哥说说你的情况。
李蹊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说：一言难尽，天生我才，没用！用鲁迅的话说，我就像一只苍蝇，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我现在和上海南之前一样，还是在金山子弟高中教高考补习班。
李福贵说：每月能挣多少钱？
李蹊说：不怕你笑话，连补课费都算上还不到四百元。
李福贵又说：有没有外债？
李蹊说：不多不少，一万元。两个月前，我刚买了一套图纸房，总共一万六千二百五，其中一万元是借的，我正愁怎么还这笔巨款呢。老兄能帮我这个忙么？
李福贵说：大哥帮不了你，不过，你如果能找一个每月七八百块钱的第二职业，加上你的工资，用不了一年，那点小钱不就还上了么？
李蹊说：好哇老兄，在海南的时候，你说苟富贵无相忘，两年不见，一见面你就给老弟画了一个大饼。
李福贵把话题一转说老弟，知道我约你来的目的么？李蹊说不知道。李福贵说跨世纪夜总会缺一个主管，李蹊盯着李福贵看了十秒钟，然后问，你说了算？李福贵说不，你说了算。李蹊问他什么意思？李福贵告诉他，还有一个人也在竞争这个位置，他让李蹊在董事长面前尽量表现自己的才华。
李蹊刚要问具体情况，董事长金海敲了敲门进来了。
董事长说：李经理，不要只是坐着，领你的朋友参观一下，也好帮我们做一下宣传。
李蹊随金海和李福贵先参观了二楼的卡拉OK大厅，和装修别致的KTV包房。然后他们上了三楼，三楼是装修豪华的四百多平方米的夜总会大厅。在参观的过程中，台湾人不断地介绍自己投资了几百万，设计全是台北风格，音响国际一流，李蹊则十分得体的表示十分赞许。李蹊的举止言谈董事长很喜欢，李福贵抓住契机让李蹊给董事长唱一首歌，李蹊自然没有推辞。李蹊的歌声把二楼的公主少爷和小姐们全都引到了三楼，并且博得了热烈的掌声。就在这时，三楼的灯光突然熄灭了，而且传来一个大煞风景的声音：谁让你们跑到三楼来的？都给我滚下去。这是谢东的声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