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们偷偷地睁眼看着,期待接下来的热闹。有好事者不知好歹地嗤嗤笑出声。
嬷嬷今晚的肝火特别旺盛,说的话中洋结合,夹生米饭似地,那声音在夜里就像一张干燥的纸被撕开,刺得人耳朵发疼。她严厉地斥道:“Mademoiselle段!”
段依玲知趣地爬起来,慢悠悠地踱到自己的床前。婀娜的步态在臃肿沉滞的修女嬷嬷前显得尤为轻盈诱人。半透的睡衣下闪现青春饱润的胴体。她一步三摇地来到床前,突然扯过被子,像块木头般直挺挺地躺下,再也不动。
事态并没有像某些好事女生想象的那么激烈。嬷嬷咕哝了句模糊的法语,转身提着灯走了。灯光出了门,半明半灭地消失在女寝走廊的尽头。
段依玲瞪着发暗的天花板,发泄似的骂了句:“老菜皮!”
昨日雨浓,今朝日头仍然逼人,晒得道旁的树叶子卷了半边。街上行人稀疏,忙碌的大多是靠拉车维生的车夫,赤着黝黑的胸膛和大腿在烈日下卖力糊口。整座城市坠入沉闷的热气中,炽烈的阳光成为唯一的主角,用明亮的线条勾勒出被暑意裹卷的众生之态。
段家园里绿意葱茏,阿瞒戴着顶草帽,神色虔诚地分拣出被虫蛀蚀的病果。井旁的枸杞子压满藤架,大有到秋季果实殷殷的架势。
一股热风袭面,门被推开,青衣黑裙的窈窕身姿闪入园内。
段小姐回来了。
阿瞒像是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女神,从未与其交流,相见时就是心神澎湃。他开启笨拙的口舌,招呼道:“咋回来了?”
这个时候,段小姐应该在学校里,只有周五晚时,车夫何三会到校门口接她回家,周日晚再送她去学校。
段依玲眉轻眼淡地擦身而过,她不习惯和下人打招呼,更讨厌双手沾泥的农夫;对于阿瞒这样不懂遮掩自己的火热眼神的农民,她打心里厌恶。跟他打招呼是不可能的,骂他是找自己的麻烦,掉自己的身价。最高明的做法就是双目空空地走过,当他是园里的一棵长歪了脖子的丑树。
段依玲白皙的双颊被晒得绯红,额上冒了密密的汗珠。她从未在烈日下走这么多路,若不是什么突发的事情,起码也会撑把绢伞遮遮正午的流火。
尤嫂刚巧经过堂前,见到段依玲也是惊奇了下,问道:“怎么回来了?”
“被开了。”段依玲有气无力地回答。
尤嫂一听着急了,一边嘱咐佣人准备冰镇毛巾,一边问:“怎么被学校开除了?发生了什么事?”
“问题就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段依玲面色平淡地回答,想到那个兔子嬷嬷,转即又恨恨地说:“女校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同时被女校开除的还有林家小姐林静影。林静影没有段依玲那么无谓,她也是顶着一头的热辣的阳光回家的,只不过到门口时,已是满脸委屈的泪水。林静影的确是委屈,她没做任何错事,就因为段依玲在她的床上躺了会儿,双双被轰出学校了。
扰她心绪的还有另一件事情:段睿多久没来找她了?他不像从前那样几乎每个夜晚在她家门口投颗石子,约她出来,再柔情蜜意地互诉衷肠。而她不愿意再去段家,怕见到那张相识相似的脸,更怕碧瑶会对段家少爷说起什么。如果这样,段睿会怎么看她?她不想和贫苦伤感的过去有任何的瓜葛。
这是个心结,越想越纠结。稍一思索,便左右着她全部的情绪。今天的事情算是替她的心结找了个可以宣泄的理由,林静影哭得彻底,梨花泣露般不堪禁受一丝柔软的风。
林家的佣人秦嫂见到林静影这副模样,“啊呀”了一声,没开口问平常沉默不语的小姐,径直进屋找七夫人和林老爷去了。
“七夫人!七夫人!”秦嫂喇叭似的站在楼梯口喊着。
从楼道里探出一个白面细眼的佣人,说话柔声细气如林老爷:“夫人出去了。”
“那老爷呢?”
“老爷这会儿大概在书房里。”
林秋生正躲在书房里欣赏那幅仙子渔夫图,房里金赤交加的色彩被光线所强调,在画纸上漫开一笼深红。他神情迷醉地摩挲着画卷,啧啧地咂了咂嘴巴:“真品可以卖多少钱呢……”
在林秋生看来,这年头,只要有银子,哪怕是个陈年太监,他照样可以妻妾成群。早年在宫中,他就极尽所能敛财,为的是让余生锦衣玉食、镂金错彩地辉煌度过,以弥补他前半生愧为男子的缺憾。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更坚定了他的信仰。
当年,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宫女潘惠英,十三格格的这幅画就是他的!潘惠英,今个儿早喂鱼了吧…想到这,林秋生拨弄起堆积在面前的一叠崭新的银元,银元哗啦啦地相互撞击,银光闪离,他高低起伏的手势纯熟到了优美。
“老爷!”仆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把沉浸在优雅梦境中的林秋生吓了一跳。林老爷操起尖细的嗓子,像训着宫里的小太监般:“急什么急!整日神神叨叨的,股间的宝贝又长出来碍着你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