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瑟鼓琴,和乐且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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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丝缕缕的茶香弥远飘来,碧瑶才惊觉。她的心一下提到喉咙口,像是偷窥别人的秘密而被发觉,惊惶失措地退了一步,那卷干燥的画纸哗啦着掉到桌上。她怎么可以随意翻人家的物品,虽是幅赝品,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但给他的印象多不好…碧瑶垂着脑袋站在那里,又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裁决。

    溥伦倒是无所谓的和气样,他把画纸卷了卷,扔进画筒里,像是对待一件随意不过的物件。他把茶挪放到碧瑶面前,请她坐下,一边说道:“这是我母亲的画。”

    碧瑶懊恼地说着:“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翻看的……”

    溥伦呵呵地笑了:“没关系,这只不过是幅赝品,我还有好几幅一模一样的画在书柜里。”

    这下轮到碧瑶惊奇了,她张大嘴巴:“这么多!”

    “是的。遗憾的是,没一幅是真的。”溥伦用勺子搅着茶汤。他端来一小碟白糖,问碧瑶:“要放糖吗?”

    这是西方人喝茶的习惯。碧瑶摇摇头:“我喜欢清茶。”

    重新放晴的天空流过淡淡的晚霞,园里的水池有着雨后涨满的痕迹。风寸寸爬高,抖落树杪间行行密密的雨珠。和溥伦的谈话是愉快的,碧瑶彻底放松了自己。彼此独处时,他也是轻松的,这与和段依玲相谈的时候不同,在碧瑶面前他能剥除礼貌所加的负荷,不去理会社交规矩所定的条条框框。即使有好几岁的差异,仍然都是年轻人,于是可以无所顾忌。

    在碧瑶看来,溥伦还不知道他要找的画所纳含的秘密,他甚至不知道画里藏着一个秘密。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在寻找这画。我当时想到的原因是,母亲很喜欢这画,她要收藏,于是千方百计地寻找……她只告诉我,画还在中国。”

    “没有其他的原因吗?”

    “等我长大了些,交了女朋友,我又开始猜:也许是母亲的初恋情人留给她的礼物,”溥伦笑笑:“所以她连我的父亲都不曾提起。要不是我无意中发现,或许她连我都不会告诉。”

    “你…有女朋友了?”碧瑶听得最清楚的是这句话,含在口里的茶突然变得无比苦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在巴黎……”溥伦看着窗外的晚雾,眼眸里星子流漾。他转过头,眨眨眼睛:“我现在的想法是,这画很值钱。连段鸿昇也……”

    碧瑶低头不语,捧着杯子小啄一口茶水。她突然抬头问:“你为什么来上海?”

    “为了我的母亲,为了能帮她找回那幅画。除了我的父亲,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他能和她谈论这么多私密的话,碧瑶也是满足的。她问出心里最疑惑的问题:“那幅画,原来就是你母亲的吗?”

    溥伦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那它是怎么弄丢的?”

    “我母亲的故乡在北……北方,她和我父亲来到上海,买好船票准备去巴黎。轮船启程后,她才发现画弄丢了。据她所知,经手这画的,只有她和她的贴身佣人。”

    “那个佣人…是她拿了这画吗?”

    “极有可能,所以我母亲一直都在找她,可惜杳无音信。”

    “佣人为什么要这画?”

    “我说过,”溥伦嘴角一弯,“可能是它很值钱。”

    “她叫什么名字?”

    “佣人姓潘,叫潘惠英。”

    这个熟悉到已经揉进骨血的名字忽然从一个看似与其毫无关联的人的口里说出的时候,那种感觉像是无边谩结的旧梦突然扯破一个口子,与现实辛酸地糅合在一起,迅速黏合成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无数个晦暗的夜晚,潘惠英躲过柳保的视线,在灯下细细观摩那画,她每次都会说:主子会来接我的,她的画还在我这里。

    娘不是为了钱啊,她不惜挨柳保的棍子,把画保护得好好的。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娘,碧瑶的泪珠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可怜的娘啊。

    碧瑶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她一哭就要哭个痛快,任谁在她面前都一样。

    溥伦一惊:“你怎么了?”

    碧瑶抽噎着,指指胸口:“我,我难受。”

    晚风愈加急促,翻泼尽残留在梢头的雨水。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碧瑶靠在溥伦的肩头,这样的姿势使她逐渐安静下来。

    溥伦轻抚着碧瑶的背,心里渐渐明朗。看样子,也许她真的知道些什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