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嫂歉意地一笑:“没忘,我还特地去绸缎店问过,周老板说断货了,下个月去苏州进货。”
“我等不到下个月了,月底就要去林家参加舞会。”段依玲撇撇嘴,有些不高兴,她也没多抱怨,返身想上楼,眼角余光瞄到了尤嫂旁边的碧瑶,转而支着楼梯扶手,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她来。
碧瑶也在看她,从第一眼就注意到_38605.html了段家小姐漂亮的软缎袍子,贴身的裁剪,袍上绣着清新的淡色兰花,里衬是精致的纯细白纱,刚才下楼梯时就如轻轻飘起的一阵清风,闪出银浪。看得她心里翻起一阵羡慕。
段依玲对蓝衣土袍的碧瑶到底没多大的兴趣,牵了牵嘴角,算是打了声招呼,又蹬蹬蹬地上了楼。
段老爷子夹着手杖,拍拍黑袄马褂,自顾自慢慢地踱出厅堂。
尤嫂领着碧瑶进了佣人房,嘱咐了些事项,就让她先歇下了。
碧瑶的房间在阁楼上,段家位于法租界,这是座宽敞的洋房,每个佣人都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子,家具虽陈旧但也实用。一条窄小的木楼梯直通到院子里,自由上下,不和主楼道混淆,以免打扰了这座房子主人的清静。
房间里只有一盏灯,一拽绳就通亮。碧瑶按了按柔软的床铺,满心欢喜地坐着蹦了几下。轻软的被子,齐整的家具,不用担心柳保的棍子,也不用再提防阿良的诡计,她喜欢这里。
包袱里仅有的几件旧衫被碧瑶叠好放进老木橱里,或许以后就用不上了,因为尤嫂说这里的佣人都穿蓝布佣人服,碧瑶的个子小,要订做,等两天就行。碧瑶翻出那件小红棉袄,不小心落到地上,碰起一记沉闷的声响。她拾起来捏了捏,里面像是裹了件硬物。
碧瑶挪了张椅子,把红棉袄铺在桌上,灯下泛起朦胧的光晕。棉袄里子是密密细缝的异色针脚。碧瑶找了把剪子,剔断线头,棉线抽丝似地剥离开来,现出一小幅卷好的画轴。
碧瑶的心像是被轻轻地捏了下,这应该是娘的画。为了不被柳保发现,缝到她的小棉袄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在哪儿呢?想到这里,碧瑶的鼻子一酸,又赶忙忍住。
她小心翼翼地把画轴展开。
画纸由于经年长久而发黄,水墨细描的彩图也淡却了原先的鲜活,凝固在纸上是某种含义不明的衰老和颓丧。隐隐约约的,却还能体会当年作画人浪漫的心情。
画的是一个古时的老渔夫。坚执的面容,把着钓竿,腰间别着个小鱼篓。他好像要往回收钓线,那缕细细的线很模糊,没有钓钩,线隐落在画外。渔夫的脚边是只鸬鹚,尖喙细爪,披着身灰黑色的羽毛。
他钓到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钓到?碧瑶嘀咕着,好像都没画完整。她重新卷好画,塞到棉袄的袖筒里。无论如何,这是娘的画。而且,对娘来说好像很重要,她要好好保管。
碧瑶收拾好东西,熄了灯。月光如洪水般涌进窗户,漾着发亮的淡蓝色。清爽的海风拨弄着人的心思,碧瑶没有睡意。她坐在窗前,仰望比柳家村的天空要稀薄很多的星星。
夜深了,江边传来长长的汽轮笛声,回荡在尚未入梦的夜归人的耳边。碧瑶低头看去,段家的院子里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