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保家的院门开了条缝儿,黑檐下垂垂晃晃的朱红灯笼自过年后就没人打理过,残破的灯体露出几根竹蔑,笼内一截未燃尽的白烛。瓦隙间滚落的水珠断断续续连成细线,滑落在候在门口的来人的薄毡帽上。
春寒未消尽,湿冷的水气裹得膝盖酸麻,阿良跺了跺脚,把手缩在袖筒内,伸长脖子瞅着院内的动静。他心里有些忐忑,怀疑自己的计谋是不是被那丫头给识破了?应该不会吧……
屋里静静的,只有雨水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声响。几股细小的水流悄悄地漫延进窗缝,顺着墙面垂直爬下。
碧瑶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行李,手脚放得极轻,怕惊扰了隔壁吞云吐雾的柳保。她把一方格子蓝布摊在桌上,拾掇着自己仅有的几件衣裳。碧瑶抿了抿唇,回看了眼窗外,朦胧雨帘里,阿良等在外面。阿良的话向来只能相信一半,她也犹豫过,不过就彷徨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坚定了动摇的心思。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空落的木橱里,一件东西吸引了碧瑶的视线。暖融融的一团红色旧了底,浅色的花纹干枯而精致。碧瑶取过它,掂在手里是棉絮特有的轻柔,拂过鼻尖的不是陈旧的霉味,而是丝丝干燥的陈香。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小红棉袄。
记忆总让人温暖,碧瑶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把棉袄连同其它的衣物放置在方巾里,折过巾角打了几个结,裹好了包袱。
阿良见碧瑶出来,舒了口气,嘴里催着:“怎么样,可以走了吧?我还有事情要忙呢!”
河埠头拴着只蓬船,面庞黝黑的艄公解缆待客。碧瑶心绪微澜,路过坑坑洼洼的埠头时踩进了水坑,溅了一裤腿的泥水。艄公呵呵一笑:“小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吧中 文首发?”
是啊,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外出,说不出留恋,但也有顾虑。碧瑶进了摇摇晃晃的蓬舱,把包袱抱在胸前,坐在阴冷的条木凳上。雨点落在舱顶,一种蚕食的沙沙声。船舱外一弯弧形的天空,阿良带着斗笠蹲坐在船头,舒眉欢眼地和摇橹的艄公说着不咸不淡的玩笑。
碧瑶支着脑袋,侧脸看舱外被雨雾迷离的风景。水路悠悠,桨声欸乃。几只鸬鹚衔着河鱼落在邻边的一条渔船上。船头站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孩童,冒着雨,捧只大瓷碗滋滋有味地用手抓着饭吃。舱里出来个妇人,黄面松髻,一边扯着嗓子斥责孩子,转手又往孩子的碗里添了尾煮得鲜嫩的鱼。
这是孩子的母亲。碧瑶看得何止是羡慕,她越发想娘了。
船打了个弯,邻旁的渔船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阿良的脑袋探进舱里,说了声:“进了苏州河,就到上海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