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银狐”之名早有耳闻,但高适还是没有想到,这名传戈壁沙漠五十小国的泰蒙,竟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如果徐彦是一把出鞘的森冷长剑,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受他铁甲森冷;那么,眼前的“银狐”就是一阵迎面吹来的春风,让人陡起暖意,顿生亲近。
也许是和父亲“星际之狐”高斐一样,名号之中都着“狐”字,所以一见到泰蒙,高适便有孺子之情。
“高适见过城主!”
“贤侄免礼!”
“苍月见过世伯!”
“小苍月愈发落得清丽脱俗了。十年匆匆,当日的骄阳城一别,不想已经十年。老朽倒没料到当日只知哭鼻子的黄毛小女孩都变成了如花美少女了。”泰蒙开怀大笑。
“大君可好!”他又道。
“托世伯的福,父王身体健硕!”
一一过礼,净土化外之地,礼数不如东方列国烦琐,是以众人微微作揖,也算是完事。
泰蒙一把扶起高适,拉住高适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哈哈大笑,不胜喜欢。纵然外表可亲,然而骨子中那股豪迈之气,在这一笑中再也不能掩盖。
“果然是少年英雄。如果不是我们西陆北地的铁血塑风,怎么可能生出这等虎狼志士,老酒鬼,你说呢wWw.?”他笑道。
“老神棍”巫元跟着哈哈一笑。众人心中一暖,脸上笑意盎然。
“来!看酒!”泰蒙大手一挥,大笑道,“有道是鲜花赠美人,烈酒酬壮士。近日若不痛饮几杯,怎不遗憾!”
“换大碗!如此小樽,岂是我净土待客之道。”
身后侍卫忙撤下青铜酒樽,换上海口大小的陶瓷大碗。拍起酒坛红泥封口,色如胭脂的酒水汩汩而出,未到口中,便已闻得酒香四溢。
“好一个,男儿烈。老狐狸,你还真下血本哩!”酒香入鼻,巫元不愧酒中之鬼,一闻知分晓。
净土双酒,“胭脂雪”,“男儿烈”并驾齐驱。前者的入口绵软,如幽兰泣露,满嘴芬芳,直欲追思那花样年华;后者入口辛辣,似烈火焚烧,回味悠远,恨不能重归峥嵘岁月。两种妙酒,一刚一柔,端得是酒中仙品。
不过,对比与“胭脂雪”,“男儿烈”却更显得弥足珍贵。这倒不是说“胭脂雪”不如“男儿烈”,而是“男儿烈”的数量委实太少,举净土全城,也不过十数坛而已。自三年前,一代“酒神”卢仲素谢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能酿出这“男儿烈”来。虽然许浑的妹妹许清清,得了“酒神”的真传,青出于蓝,酿出了“胭脂雪”,但终究是女儿身,无法体会男儿的胸怀,自然也就重现不了“男儿烈”风采。
“啧啧,这下口福了!”巫元馋得只差没有流下哈喇子,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尝到“男儿烈”的味道。虽然他知道“银狐”的府中藏有数坛“男儿烈”,但是屡次潜入,也是没有盗得。
烈酒入喉,高适直觉一股烈火自口腔处而起,沿喉咙直入心底,全身顿时浑如火烧,大有挥汗如雨,酣畅淋漓的快感。但真是男儿之酒!
“好辣!”苍月吐出丁香小舌,娇俏表情毕露无疑,把众人看得一愣一愣。
“小女孩,哪里懂得酒中三味。”巫元咕哝一声,低头猛饮。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啦,如果不乘这个机会喝个够本,日后可真要悔死了。
“前辈这般牛饮,便是那酒中三味么?”苍月笑道。
“烈酒便当牛饮,方显本色。若是学那清杯浅酌,未免失却烈酒本色。星辰有其轨,众生有其道,这饮酒当然也有其法了。”巫元没有抬头,随口回了一句。苍月若有所悟。
“好!”烈酒一一下肚,街上旁观者轰然叫好。世人皆说,北地多慷慨,此话不假。
“散了吧!人也见过了,热闹也看了,各安其事吧!”许浑笑着驱散百姓。
正待领着高适一行,往城主府邸而去。可这时,忽有一声雄浑声音,至人群中而至。许浑那满脸的笑意顿时收了起来,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城主美酒,无竞我如果不能痛饮一碗,岂不报憾终生!”
人群从中分开,声音刚至,人已到了跟前。高适抬眼望去,却见一行人,慢条斯理,缓缓踏步而来。当先那男子四十出头的模样,虎背熊腰,非常威武,脸庞瘦削英俊,鼻梁高挺微勾,两眼似合似闭,偶有精光电闪而出,一望便知乃叱咤一方的枭雄人物。
“泰公,不会怪罪无竞不请自来,恬着脸皮,讨要这一杯水酒吧。”王无竞向泰蒙拱手行礼。
“无竞说笑了,区区薄酒而已。”泰蒙微笑道,“来啊,给王先生倒酒!”
“男儿烈,怎么能说是薄酒呢?当日仲素在世之时,无竞多番讨要,他却不给一坛半坛。如今他魂游西天,这男儿烈就倍发珍贵了。所以,就算让无竞拿千金相易,也是再说不惜了。”
捧起酒碗,王无竞不甚唏嘘。不知者,还以为他与“酒神”卢仲素有莫逆之交,睹物思人。可事实却是,他与卢仲素生前并不对付,当年酒神拒不卖酒,更被他引为平生的奇耻大辱。
许浑冷哼了一声,却是不语,只是冷笑连连盯着王无竞。
酒到了嘴边。忽然,王无竞手掌WWW.soudu.org一翻,竟把整碗酒水泼到空中。酒水化作雨露,洒了一地。
高适和苍月面面相觑。他们二人不明其中关节,感到奇怪也是正常,可许浑一行,自然知道王无竞的意思――酒神生前,他求不到酒,酒神死后,却又借别人的光,讨了这杯酒,今天他若是喝下,只怕日后少不得成为笑柄。
“斯人已渺,无竞何有饮酒雅趣,纵然饮下,也是无味。这一碗就当敬仲素的在天之灵吧。”王无竞长长叹了口气,把大碗放回了酒案。
他这一番造作弄势,端得自然逼真。不明事情的人,自是感动十足,只道他至情至性,有情有意。可许浑一干人等早已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高适人精,察言观色,便知这双方泾渭分明,并不对付。但是,如果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他并不讨厌王无竞,这人进退有据,举手投足之间,极有风度,当的上是人中之杰。当然,这并不讨厌,是建立在他不知道对方曾经逼迫荆衣发誓自戮,如果知道,那恐怕又是另一番观感了。
王无竞扫一眼众人,把眼睛定在高适和苍月身上,那双似睁似闭的鹰眼,陡然亮了起来。
“想必,这两位便是苍月公主殿下,和高适小兄弟吧。”他向前踏了一步,迎了上去。
高适和苍月微微点了点头,行了个揖礼。
“王无竞拜见殿下。”王无竞双手互叠,平举至头顶,弯腰伏首,额触双手,长长衣揖,这是大陆通用的恭敬大礼。
“适才唐突,不知殿下尊驾在此,请恕不知之罪。”他道。
“先生言重了。”苍月淡淡道。净土和高阳分属两个不同政权,既然不在一国,二人就没有高下之别,所以王无竞原是不需如此大礼的。
“谢殿下!”他道,“倘若殿下得空,请不吝移驾寒舍,无竞当扫榻以待。”
“先生诚心相邀。苍月如何相拒之理,旦有闲暇,必定登门拜访。”苍月微微一笑。这等交际间的繁文缛节,客套话语,她自是轻车熟路,当下也不放心中,一一回过。她此行目的在于互换“天火”,签订商路,至于其他,只能先应承了,放之一旁。
王无竞长揖做谢,转头面向高适,一把拉住他的手,神态亲昵,连道人中龙凤,少年英雄,一定要他到家中一续,弄得高适都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他这般公然拉拢苍月和高适,许浑早就不耐烦了,站在原地的吹胡子瞪眼睛,憋了一肚子气。若不是被荆衣拉住,只怕早就出口大骂。
“王大先生,你今天是来拉家常,还是来收取我兄弟脑袋?”见王无竞没完没了,他终是忍不住出口讽刺道,“如果是拉家常,就等兄弟们吃饱了喝足了,找一地儿,陪你聊到天亮。如果是来收取兄弟脑袋,嘿嘿……恐怕,现在已经让您大失所望了。”
“许浑,你怎么说话的!”许浑声音刚刚落地,王无竞身后的中年汉子便大喝一声。
“许爷,就是这么说话。你待怎的?死一边去,为区区黄白之物折腰的奴才,也配在此叫唤。”许浑冷笑道。
声音落地,那汉子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他本是西陆雍州的有名剑士,熏育帝国被灭国后,他便西游来到了净土,后被王无竞招至麾下,成了贴身侍卫。
“白翰无礼,请主人允许白翰与许浑决斗。”他蓦地跪了下来,许浑出口毒辣尖刻,今日他如果忍了下来,只怕在净土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王无竞没有料到许浑会给他来这么一出,转头面向泰蒙。
“泰公,你看这个……”虽然恼怒许浑无礼,但他毕竟还是军队中人,而自己也还没有和泰蒙撕破脸皮。
“这是他们的事情,我净土向来尚武,民间切磋武艺,也是正常。”泰蒙淡淡道。转头西望,太阳已经坠落到昆仑峰的另一方。忍了十五年,也许现在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许浑大喜,他早已想灭一灭王无竞的嚣张气焰,就是苦于没有机会。初时他还以为泰蒙会一力压下,因为净土尚武,却也不许军人参与民间械斗,可是却没想到他老人家不但没有阻止,反而颇有支持的意思。
却要拔出腰中长剑,又听泰蒙道:“今日大喜,不宜见血。你们若要切磋,自行再约时间。”
王无竞皱起眉头,望向泰蒙。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这只向来隐忍不发的老狐狸,葫芦里究竟里卖得是什么药。
“白翰小儿,快定时间。你许爷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许浑怪叫起来。
“三日之后,南门校场……”
太阳坠下,不欢而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