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若有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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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莫莲重重地跪在了冷湿的水潭边,低下头,嘴唇泛白,抿得死紧,他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游天在他身前缓缓踱步,眸光闪烁不定。这个孩子,从他自一场火海中救出之时,从开始他养育他教导他时,就再也没有反抗过他的任何一句话,十五年来清冷的眸子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一直以来他都是他最信任的属下和最得力的左右手。

    因为他孤高冷傲,无欲无求,心干净得如同婴孩,所以,当然是最好的杀人工具,作为最锋利的武器永远只对他一人忠诚。

    可是,终究是毁了,这把无想无念之剑,前世之因,后世之果,他始终逃不开一个情字。

    “莫念红尘,心净如莲。莫莲,你太令为师失望了。”说罢,游天手握未出鞘的剑,直直地指向他,貌似平和的话里,夹着太多的无奈和愤怒。

    “师父……请你放过她!”莫莲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触到了冷硬的岩石。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当初他第一次对他下那个命令时,他也第一次看到了莫莲露出慌乱无措的表情,最终回答他的便是这样一句话!不可饶恕,不可原谅,他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刻违抗他,这个他曽当自己孩子对待的人,逼得他用了最后一招,傀儡术!可他依然违抗他,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找到这千年寒谭,利用泉水的净化暂时抑制住傀儡术对他的侵蚀,然后瞒着他将那个女人送走!

    极度的怒意几乎使他失去理智,剑控制不住地一下下重重敲在了莫莲背上,眼里陡然杀气蔓延。

    莫莲默默忍受着,仍旧一动不动跪在地上,背上红色的血印浸湿了白衣,嘴角亦渗出了血丝。

    似是累了,他随手甩了剑,颓然叹息:“莫莲,你知不知道师父已经时日不多了,否则我也不会急着催你们去收集妖魔精魂,如今也只有那个才能救我的命。而那个女人,对我而言,是一个致命的威胁!”

    莫莲震惊而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望向这个令他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捉摸不透的师父。

    游天缓缓褪下了黑色的斗篷,至颈而下,原本因是肌肤的地方,竟全部布满了金色鳞片状的金属物,不似装饰,而更像是直接从身体里生长出来的, 不人不妖,实在诡异!

    “这个东西会逐渐向我的头部蔓延,然后,我最终会变成死物!”

    “你究竟是……”莫莲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否又是另一场噩梦,寒谭周围,雾气弥漫,想过师父的所为是中 文首发有苦衷,却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养育了他十五年的师父,可能是妖物!

    何其讽刺!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可世间何为正义,又何为邪恶?

    “莫莲,我把你当成给我最信任的孩子才会告诉你这么多,其余的,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说出来。罢了,这十五年来,你一直没有任何要求,如今既然你希望我放过她,我就暂且答应你。”他拉起斗篷,俯身便要扶起莫莲,而莫莲依然跪着,坚持不动。游天的眼睛里,狼一般的狠厉一闪而过,不,他必须忍,玄宗七剑如今只剩下三个,他没有那么多可以丢弃的棋子了。

    慕容仙是一定要死的,不过,却不一定非得由莫莲动手,只要时机成熟,到时候,三界六道将没有人与他抗衡,除掉区区一个慕容仙还不是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谢师父!”莫莲不知游天的险恶用心,欣喜地以为慕容仙终于安全了,头重重地嗑在地上,顿时便浮起一片淤青。

    “莫莲,你曾经恨过为师吗?”游天沟壑纵横的脸上浮出一抹悲凉的色彩,俨然一位风烛残年大限将至的老人。

    这短短几个月来,他无端地急剧衰弱,已无法再维持壮年的相貌,这副皮囊眼看就是一位到了垂暮之年的老者,就连身形也迟钝了许多,否则,宫变那天,仅慕容仙那点功夫,又怎么能挟持住他?

    莫莲看着眼前的老人,就算曾经有恨,也无从出口了。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场屠杀。

    那时他还是一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他还不叫莫莲,他还记得父亲是商人,在当地也算是富甲一方,他总是严厉地对待自己,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得不到一句赞扬的话,那时,他害怕这个父亲,每次受完教训都忍着泪躲到一边。而他的母亲,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嘴角总是挂着朦胧的笑意抱着他说:“儿,不要讨厌你的父亲,他是爱你的,只是不会表达罢了。”府里的人总是很少,父亲没有别的妻子,照顾他的也只有一个奶娘。日子风平浪静,如果没有那一个罪恶的夜晚,或许直到今天,他还在那个绿意环绕,幽静恬然的院子里生活。然而,当刀剑和血液撕碎了那个晴空朗朗的夜晚,一切都已残忍地改变!

    他永远不会忘记,噩梦的开始是在一个月如圆盘的朗夜。母亲刚准备好了点心等待自外地晚_38605.html归的父亲,一家团圆。然后,一群贼匪冲入了院落,他们手持大刀和利剑,嘴里满是粗俗地咒骂和邪恶的笑声,奶娘是第一个受害者,点心被踩在了地上,刀溅满鲜血,母亲用奶娘用生命换来的时间慌张地将他锁在了柴房里,然后转身就被发现了,她睁大眼睛流着泪被那群禽兽拖入了房里,然后是无止尽的凄惨叫喊,刚回来的父亲躲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哽咽被锁在喉咙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声音停止了,家里的财宝被一箱一箱地抬了出去,贼匪们满足地走了,父亲这时才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四处找寻儿子的身影,就在他靠向柴门时,一个贼匪不知为何满脸惊恐地跑了回来,看到父亲,怒不可遏,一句“让你报信!”便一刀砍了下来,三尺之内,莫莲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懦弱的男人——他的父亲,身首异处。一滴血甚至从门的缝隙里直直落到了他的脸上,那一刻,他最后的表情,竟是望向自己的。

    接着,他见到了那个人,他的师父,当时六界门的门主,一个自称传曜的中年男人,一身清雅绝伦的白袍,一手华丽的剑法,他还来不及看清楚,贼匪就瞪着眼睛倒在了那个人脚下,而他一身白衣,不染纤毫。他嘴角含笑,眼里却是凛冽的杀意:“漏网之鱼。”

    不知道那是在说地上的死人还是在说自己,而带血的剑就这样劈开了柴门,杀意褪尽,此时他的眼里只有温柔的笑意,无端地让他想起了母亲,他说:“小家伙,你的亲人都死光了,而我刚才帮你报了仇,你说,你该怎么报答我?”冷静地擦干脸上早已冰冷的泪水,他着了魔似的走上去颤抖地伸出小手牵住了他的衣角。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他是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残酷蜕变,尽管代价如此巨大,但却终造就了未来一个冷漠无情的高山净莲。当他踏着一路贼匪的尸体走出那片小小的天地时,世界就成了另一番景象。

    他比任何人都要勤奋练武和研习法术,他也比任何人少言寡语,别的弟子们以望尘莫及的眼神望着他,而他一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永远只有一个人——他的师父,传曜。

    最终他成了玄宗七剑之首,传曜最为倚重的弟子。他对他的与众不同,显而易见,甚至远远超过了亲生儿子柳青。他一度认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好,也始终不明白师父常对他说的话:“我叫你莫莲,惟愿你莫念红尘,心净如莲。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直到,他遇见了慕容仙,一个半调子的糊涂神仙,说话奇怪,行为更是怪异,而他竟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感到了一种仿佛来自遥远记忆之前的悸动,熟悉又陌生,甜蜜又痛苦。

    心中的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打破了原本澄澈单纯的心境,而他贪恋这种感觉,他知道,他动情了。他无可自拔地越陷越深,然后坠入红尘,即使是万劫不复,他亦心甘情愿。

    而幸福之短暂,超乎了他的预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