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工厂的位置有点远，可尚雪对这个人事经理口中的“有点远”显然估计不足，下了市内的公共汽车换上去郊区的公共汽车，城市的街区和楼房已经被远远的甩在后面，迎着午后暖烘烘的阳光，低矮的红砖平房出现在远处的前方，人工种植的白杨上还挂着三三两两的黄叶子，一些粉色和白色的小花寂寞的开在路边，提示着秋天在这里还没过完。
终点站到了，可目的地还没到，几个开三轮的车夫围上来，
“姑娘，去哪啊？坐我的车吧，给你优惠点！”
尚雪从没做过三轮车，不过看着几个车夫，不像坏人，就算是坏人也没办法，正规的交通工具到这儿已经到了头，
“哦，去华美”，
尚雪尽量让自己显的老练点，没想到对方一听华美两个字，立刻转身走了，“又一个去华美的，不是咱的活儿啊！”
尚雪没搞明白对方的意思：“哎，大哥，你什么意思？”
被叫大哥的中年男人盯着尚雪看了几秒钟“你是第一次去华美吧？那儿，看见了吧！”
尚雪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见一溜几辆出租车，
“去华美的小姐都坐那个，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不去华美还能去哪？得，打的吧!”
尚雪一路上都在听出租车司机讲华美的故事,公司里90%是女工, 年龄在18-25岁之间，日本人也不少, 确切地说是日本男人不少 ，年龄在30-45岁之间，常住的有几十人， 加上短期出差过来的， 可能有小一百，这两样元素加起来结果肯定是故事多多, 从司机的口里讲出来， 荤素搭配，生动有趣，无外乎是女工和日本人恋爱相好同居堕胎私奔出国分手自杀，终于到达工厂门口的时候,尚雪的脑子早已如铅灌，昏沉沉的分不清南北东西。
“哎!小姐,到了,25 块, ”
尚雪猛然惊醒, “哦!到了”
“祝你好运!” 司机狡邪的一笑, 扬长而去, 留下尚雪一个人站在门口发呆.
眼前的工厂完全不是一般印象中工厂的样子, 5 栋6层楼高的厂房整齐的排成两排, 外墙刷成蓝白两色, 窗户上镶的是茶色玻璃, 一尘不染, 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色植物围绕在厂区四周，蓝绿白构成的冷色调彰显出整洁与威严， 而此时盘旋在尚雪脑海中的是与此对应的风花雪月或风流韵事常关联的红与黄，反差不可谓不大，以至于她一直站在工厂门口发呆，就是迈不动腿。此时正是上班时间,厂区里静悄悄的, 见不到一个人走动, 只见三面旗帜在迎风飘扬, 中国国旗,日本国旗, 还有厂旗, 旗下面一名保安笔直站立，严肃而紧绷。
尚雪强打起精神，尽量简要地向保安说明自己的身份, 保###落的反应动作和尚雪拖沓犹豫的表述泾渭分明，不一会, 在招聘会上见过的人事经理出来了, 尚雪记得他姓兰, 一个胖胖的年轻人，好像是从内地国营企业跳槽过来的。
“欢迎，欢迎，本来应该去接的，你看，一忙，哎！”
“没关系，没关系，兰科长，路上挺顺利的。”
明知道是寒暄，尚雪还是很高兴见到这位人事科长，毕竟有过一面之缘，不至于太陌生，更何况兰科长那张胖嘟嘟脸看起来真温暖,颇有雪中送炭的感觉。
尚雪跟着兰科长进了总务部的大门，总务部是这家工厂里唯一的非生产部门，占据了那五栋建筑当中一号馆的一楼，大门是双层感应门，人站在门口门就自动开了，这东西尚雪只在电视里见过，站在门口愣是不敢迈腿。
兰科长理解的扶住大门的玻璃，尚雪感激地看了一眼兰科长， 又看了一眼擦的一尘不染的玻璃，迈步走进大厅。
办公大厅里大约有20几个人正在埋头工作，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打印机发出的吱吱咯咯声，没有人大声说话，没有人闲着，一切都在安静而有序地进行，每个人似乎都很忙，就连打扫卫生的阿姨手里都拿着抹布还在不停的擦着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擦的桌子，一边拿眼睛向尚雪和兰科长瞟过来，尚雪快速的扫了一眼大厅里的人，全部是年轻人， 男女比例大约是1 ：1， 都穿着厂服，女生的厂服是绿色的卡腰小翻领，男生的厂服是深蓝色的，有点像夹克衫，鞋是统一的白色胶底鞋，尚雪后来才发现这种鞋的妙处在于无论你走路多块，都不会发出声来，只有这样，在完全敞开办公的环境里，没有屏风作间隔，人与人之间才不会互相干扰，不过，经理坐在最后面当然也可以对整个大厅可以一目了然.
一个女员工拿着一摞文件与尚雪擦身而过，那是个瘦瘦的，个子很矮的女孩儿，没化妆，素面朝天，头上扎个马尾辫儿，活像个大学生，尚雪怎么也没办法把她和出租车司机讲的那种女生画上等号，按司机的说法，华美公司的女生个个都是狐狸精，按传说那狐狸精肯定是妖艳魅惑兼勾人的，尚雪瞪着大眼睛目送那个瘦小如柴的背影走远，心说看见的和听到的差别够大的？该相信眼睛还是耳朵？难道眼见为虚耳听为实？摇摇头，脑子里装了太多新东西，一时消化不了，全搅成一陀浆糊.
突然，旁边的门呼拉一声被推开，从里面冲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日本老头，说是老头也有点过分，不过50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带金丝边儿眼镜，尚雪听不懂它叽里呱啦的在说什么，不过能感觉到他很生气，正在大声的呵斥紧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一群人跟在他身后不停的点头如鸡叨米，不停的说哈依,尚雪是学英语的, 日语听不懂, 不过“哈伊” 她懂, 小的时候看地道战地雷战经常听这句, 一群人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去了，再看刚才被推开的门， 居然是卫生间， 女的！
兰科长拽了拽傻愣愣杵在一边儿的尚雪,
“先到会客室坐吧”.
“看见了吧,刚才那个日本人。” 兰科长瞪着眼镜片后面的圆溜溜的小眼睛有些神秘的说.
“哦！”
“那就是我们总务部的部长, 竹内先生, 将来也是你的顶头上司. 总务部呢,包括人事科, 总务科,财务科, 这位竹内先生 是总管, 不过它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财务方面, 你就是来顶我们出纳的位置,管钱的.”
“之前的那位出纳干什么去了呢?”这似乎与尚雪没什么关系,可尚雪还是好奇, 好像人家的去向代表了自己将来的方向.
“不太清楚,听说好象认识了个什么香港人还是日本人的, 嫁人了吧.” 兰科长故意把话说得似是而非,毕竟是人事科长,嘴上的有个把门儿的.
“那刚才竹内经理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呀？”尚雪已经满脑门子官司， 且都是理不清那种.
“为了卫生，他嫌卫生间有味道。” 兰科长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胖肚子，掂量一下这事儿和自己的关联，作为人事科长，行行色色的信息都被他及时地转化成两种物质， 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没用的，没用的，扔掉， 有用的， 储存， 看来竹内经理对总务科长的工作不太满意，得留心了。
正说着,竹内先生推门进来, 此时的竹内先生已经换了一幅脸孔,笑嘻嘻的,满脸菊花开，些许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也像菊花开，“坐！坐！” 这位竹内先生完全不懂中文,他会说的中文也就仅限于一个字的像请, 坐, 接下来就是一长串日语, 大体意思是很欢迎尚雪来华美公司工作, 不过得先考试, 他所有的员工进公司都要考试的, 一视同仁,谁也不能例外. 尚雪有点疑惑地看了一眼兰科长,心想不是说已经同意我来工作了吗? 怎么还要考试? 兰科长转过头,假装没看见，避免和尚雪的目光接触.
这是尚雪学会的职业守则第一条, 凡是没有落到纸面上的承诺, 一概不算数, 此后她每次跳槽, 只要还没拿到job offer（入职通知）, 就全当没那么回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