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54年6月23日 4:00】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贺老头规定精武馆每次演武时间都是夜间,而一次演武往往会耗费数小时的时间,今天还算好的,仅有四组新进银带九段弟子演武。
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换鞋,放下背包,而后进入浴室,打开莲蓬头。
我甚至没有脱下外套,任凭夜晚那凉凉的自来水浸透我。
内心的愧疚撕扯着我的心脏,贺老头憔悴的面容仿佛一把利刃,在我内心的伤口上补上一刀,缓缓深入……
演武结束以后,我来到静堂。安静的斗室中,一个草书“静”字占据了大半块墙壁。年少时我曾问过贺老头为何要用草书写这个静字,文字意境与书法意境相矛盾,实在有些别扭。盯着这个龙飞凤舞的字看,心中又怎能平静呢?
记得当时贺老头笑着摸着我的头说道:“等你啥时候懂了,你就可以传承我的衣钵啦!”
可惜当我懂得的时候,贺老头却再也没有提传我衣钵的事。
虽然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早已超越了他,但是心中却依然对此耿耿于怀。
“贺老头,你终于出关了?”我依然称他“贺老头”,尽管我现在早已知道他其实复姓贺兰。
之前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两年前。两年间,他时不时闭关静坐数月,每次出关,他头上的就会增多不少白发,人也显得苍老很多。
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无儿无女的贺老头,俨然将我视作他的亲生儿子。而我也知道,尽管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而我早已将他视为我的父亲。
“父亲帮自己的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曾经这么跟我说,暗地里我为这句话嚎啕大哭。
“出关了。叶小子,你身体怎么样?”他一如既往地关心我。
我在他面前盘膝坐下,答道:“老样子,时间问题。”
贺老头一声长叹。
他的叹息中充满自责,然而那却令我更加内疚。
心中的痛,更甚于肉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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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记忆中,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时至今日,我已经想不起我父亲的长相。只知道他是一个相当不负责任的男人……这也许跟我母亲后来对我的洗脑有关——偶尔我也会这么想。
母亲常期在外工作,为了生活奔波,当她出差的时候就会把我寄养在贺老头那里,在我残缺的记忆中,我只记得母亲在贺老头面前相当的毕恭毕敬,其态度赶得上她面对祖母的恭敬……记忆中母亲对我的管教很严,反而是贺老头对我比较溺爱,一般来说只要不涉及到他珍爱的茶具,对我的要求他大多是有求必应。在这个前提下,我在贺老头面前更显得亲近和随意。自幼长在精武馆这样的环境,小时候的我自然是非常调皮,打架是家常便饭,被打也是常有的事。而每次被打了,贺老头总能及时让我回复活蹦乱跳的样子,在当时的我看来,没有比贺老头更好的医生了。
因为眼红那些打拳虎虎生风的精武馆弟子,我央求贺老头教我武功,好让六岁的我打赢那些“大孩子”。贺老头答应了我,用他精湛的内功表演击石成粉,摘叶断金之后,我开始乖乖学习吐纳,打坐,泡在滚烫的药缸里面。他教我文字,教我读诗,读书,让我修身养性。所以当我开始上学的时候,虽然没有经过其他孩子那样的学前教育(在虚拟头盔的帮助下,小学教育在孩子入学前就完成大半了),但是完全没有跟不上学习的情况发生。
膝下无子的贺老头领养了一个女孩,比我大三岁,我估计贺老头曾经考虑打算让她继承精武馆,可惜我这季璃姐姐生就一幅温顺的性格,只差没在身前背后挂块牌子标明:“人形和平鸽”。连吃炖兔肉都要为小兔子掉半天眼泪的她,最后却是学了中医,也算是继承了贺老头的衣钵——如果疗伤也算他的衣钵的话。
我上小学的第二年,母亲出车祸,去世。
这一年,我的性格由开朗转为内向,渐渐地我不爱与人交往。父亲的离弃和母亲的死亡对那时的我来说,意味着失去了一切。
挽救我走出那片灰暗的,是我的“表姐”季璃,和我的“养父”贺老头。
10岁,我发誓保护季璃姐姐,因为13岁的她初显美人胚子,而为了保护她,这一年我第一次打断了别人的肋骨。贺老头依旧让我学习吐纳、呼吸、扎马步、泡药澡等等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十分无聊的事情,武功招式半点都没有教我。
11岁,凭借着虚拟头盔,我终于完成了大学基础课程,而后开始自学的书籍是《周易》《老子》《庄子》《说文解字》《黄帝内经》《人体经络图》……
12岁,继续发狠般地学习气学、内丹说、道藏真经……在当时的我心中,已经对那些无聊的吐纳、扎马、泡澡有些抵触。而对贺老头的尊重却让我无法违逆他去偷学武功,渐渐地,我有了个疯狂的想法,自创一门绝学。
13岁,16岁的季璃姐差点被几个武者**。我拼命守护她,仅仅坚持了不到十分钟,若非后来发生了那件事,季璃姐的一生就会留下巨大的伤痛。之后,我在医院度过的半年时间中,我对我自己的弱小深恶痛绝。
对于性格渐渐向自闭发展的我来说,季璃是我唯一的姐姐,唯一的朋友,唯一……喜欢的女孩子。俗话说龙有逆鳞,狼有暗刺,季璃就是我的逆鳞。
为了变得更强大,出院后我第一时间向贺老头要求我要正式学武。
贺老头纳我入内堂。
然而,他依然让我吐纳、打坐、扎马、泡澡、学习一些基本地不能再基本的运气方式。
我失望的同时,却并不怨恨他。我知道他说的万丈高楼平地起是正确的,我知道打基础的重要性,但是我却无法等上二十年才能保护我最重要的人。
14岁,2045年,盘龙推出真实系格斗游戏《武神》,精武馆获赠15个帐号,我得到了其中一个。进入《武神》的世界后,我深深为之着迷,100%的真实,无数强大的对手让我追求最强的野心一发不可收拾,终于有一天,我打算尝试在《武神》游戏中修炼!
100%的真实,让我得以尝试各种各样不同的运气方式,各种各样的内力轨迹一一被我尝试过来,甚至尝试找寻书上不存在的经脉!游戏中我创建的角色一再被我练得爆体而亡,却没想到在忍受真实的痛苦的同时,我的精神力随之疯狂提升。
终于,在数万次的尝试过后,我找到了一条最适合我的行功线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我开始在现实中尝试,尝试的那夜,我甚至写下了遗书,年少冲动的我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
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无助,我不要再尝试了。
静静打坐了两个小时后,我开始了疯狂的尝试!三天三夜,流出的汗水早已变成猩红色的血浆,七窍流血,身体几乎崩溃,然而我终于成功了。
成功的那一刻,我知道这侥幸得来不易。若非从小练习吐纳,若非自小打下的良好身体基础,若非强大的求生欲望和执着,我这次疯狂的结果是有死无生。
花了两年的时间来修炼和调养身体,一边还要瞒着贺老头和季璃姐,而在《武神》的世界中,我却已经打响了自己的名声。
直到贺老头感应到我进入七级先天境界,跨入武神行列,庞大的体内斗气与外界的天地元气融合,引发一场暴风的时候,他才得知我暗自修炼已有两年。
16岁的我,已然是史上最年轻的武神。
直到游戏《武神》停止运营,刚满20岁的我已经是《武神》中的四大封号武神之首。
然而,贺老头所说的隐患也同时爆发。
自创新功法,甚至开拓前所未有的经脉,这一切令人难以置信的辉煌成果足以让我拥有“天纵奇才”的评语。
然而,天纵奇才的我却被我自己推向了坟墓。
独有的行功方法和独有的经脉使我的功力增长速度数十倍于旁人,年级轻轻,仅有20岁的我俨然拥有了一甲子的深厚功力,而这功力还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自行增加!
众所周知,决定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的是它最短的那根桶板,短板理论在武学上也同样存在。身体、心境、功力三者缺一不可。一旦任何一处跟不上其他两处,就会发生问题,一旦短板与长板差距过大,木桶整个就会四分五裂!
如同《天龙八部》中,扫地僧指出慕容博与萧远山在修炼少林绝技的时候,并未将少林绝技与少林佛法一同修炼,导致身体出现隐患,道理是一样的。
对我来说,特殊行功功法使得我的功力无时不刻都在自然增长,这个往日我引以为傲的功法特质已然成为我的催命符。经过千锤百炼洗礼的身体倒是没有问题,日益增长的功力与最难提高的心境之间却是出现了越来越大的鸿沟。
为了这道鸿沟,贺老头几乎想尽了办法,从四年前开始,他不断在世界各地奔走,以花甲高龄为我想方设法。密宗、禅宗、少林、武当、甚至去梵蒂冈寻找教廷独有的精神力修炼方式。两年前,他数月一次闭关研究,希望解决我的后患,然而一切的努力除了让他精力憔悴以外,并无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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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续命,我不得不自封功力,然而自封功力不代表功力的增长停止,一旦封印无法限制那疯狂增长的功力,对于我来说唯有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其实想办法增加自己的心境修为才是王道。然而心境修为的增长谈何容易,没有足够的人生体悟和阅历,没有经过足够的磨练,心境怎会白白增长?
贺老头常常自责,若是以前早点传授我功夫,我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我却更加内疚,我沦为时间的囚徒,其实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的野心,我对力量的渴望,我对生命的冷漠和绝望,以及自暴自弃、自我厌弃……才是导致我走向末路的罪魁祸首。
时至今日,我已经看透了很多东西,而看地越多,越对贺老头感到愧疚。
为了我这么个不孝子,他实在付出了太多了。
然而怯懦的我甚至不敢叫他一声父亲。
因为明知自己的结果,实在不想让他背负丧子之痛。
只要他依然是“贺老头”,我仅仅是“别人家的孩子”,到我离开的时候,他应该会好很多吧。
凉凉的水从莲蓬头上落下,流过我的脸颊时却感觉滚烫。
我没有哭。我这么告诉我自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