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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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偎笔弄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流萤看着这大红大红的喜纸上熟悉的字迹,只觉得大滴大滴的泪犹如泉涌。

    “哟,姑娘,您怎么还在看这个啊。瞧瞧,还哭了,多不吉利啊。”喜娘转身收拾着桌台,回身却又看见流萤捧着喜纸在哭,“画眉深浅,笑问鸳鸯,这多欢喜啊,姑娘为什么要哭呢?”

    “不妨事。”流萤松开手,将喜纸放回桌面,道,“喜娘,我的妆又花了吧,麻烦您再化了。”

    喜娘连连喏喏,她一边吩咐着小丫头们取胭脂来,一边打量着流萤。

    她当喜娘三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新娘子。

    要说她漂亮,却也确实是漂亮,但是这美中却露出淡淡的哀愁来,单薄得好像一碰就碎了,毫无生气。也不知道霍王府为何要给世子娶这样一个女孩。

    听说,这新娘子是王妃表姑家的女儿,在扬州也算名门望族。可是看上去,就是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神色淡薄中,还透露出那么一点媚态来。

    “姑娘,这喜纸莫不是新郎官送的?姑娘欢喜得都落了泪。”喜娘兀自猜测着。

    新郎官?流萤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微微皱了眉,道:“不是。”

    “哎呀你别乱猜。这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苏大学士亲笔所提的贺词。苏大学士的字是洛阳纸贵,一字难求。”另外一名喜娘捧了苹果,从门外走来。

    流萤脸色一白,神色中清冷之情愈重,看着鸳鸯二字,收了眼泪。

    苏秉,苏秉,你送我这画眉鸳鸯又是何意。

    如今你是人中龙凤,与流萤愈行愈远,再无相交可能。

    可这喜纸,摸在手里,犹有墨香。

    “姑娘,别误了吉时。”两位喜娘扶起了流萤,正要给她披上凤冠。

    流萤微微一笑,对两位喜娘道:“二位既然喜欢苏学士的喜纸,流萤就送给二位。”

    “哎呀姑娘!这怎么使得!”她二人一听,欢喜得脸都笑成了花,口中推辞,手却还忙不迭地把价值不菲的喜纸卷起来,心里盘算着明日能换多少金银。

    流萤看着喜帕落下,满眼世界变成红彤彤一片,眼睛里却空空荡荡。

    各人的命有各自的不同,她流萤也背负着自己的命,聪明如她,早就料到了王妃的计划。生下霍完悔的儿子,清清冷冷地做一辈子寡妇。

    可是王妃,你要那权势名利,万里封侯,又有何用。

    喜娘扶得流萤上了喜轿,喜轿摇摇晃晃,流萤一边心中空明,一面听得周围锣鼓喧哗,唢呐声声,让人恍惚掉进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好像真的要嫁给良人,一生无忧。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这一生,却不知还要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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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新郎打扮的霍完悔推开门,带着微醺的酒气走了进来。

    流萤就坐在床边,感觉到霍完悔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柔荑一紧,抓住霞帔。隔着凤冠喜帕,她看不清眼前男子,却嗅到了一阵阵的寒潮。

    她听得喜娘兴高采烈地道恭喜,他却不见只言片语。

    霍完悔看着新床上穿得红艳艳的女子,凤冠霞帔掩去了她的美好身形。可一切在他眼里不过红颜白骨。王妃送来的女子,再美轮美奂也要看他霍完悔愿不愿意播种。

    今日娶了这女子做正妃,外头来了不少趋炎附势之徒,官场党羽之辈,他霍完悔纵然有皇帝偏宠,却是恶名在外,那群人就是有心,也不敢靠近鼎鼎有名的霍家冷面恶少。故霍完悔早早的就进了洞房,并未耽误太久。

    霍完悔冷冷对喜娘道:“你们可以下去了。”

    喜娘连连喏喏,嘴里一边道着恭喜,一面拉开了房门,顿时一阵奇风穿堂而过,扑面而来,竟然一把掀起了流萤头上的霞帔。

    喜娘大惊,自知犯下大错,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世子,夫人恕罪。”

    霍完悔的脸上颇现一丝玩味的表情,喜帕不自新郎取就揭开,自古就是不吉利的预兆,这样的夫妻,注定不得白头到老。

    流萤的脸色倒是无所谓,她嗤笑一声,也不看已经拜过天地,已经成为她夫的霍完悔,对着抖成一团的喜娘道:“无妨,你退下吧。”

    喜娘感激地看了流萤一眼,急急忙忙地退下了。

    房间顿时变得寂静一片,流萤弯下腰,捡起了喜帕。

    霍完悔的眼神一眯,忽然,他跨上一步,一把揪住了流萤的下巴,狠狠地抬了起来,怒道:“是你!”

    流萤一愣,被强迫着直视霍完悔的眼睛。

    他到底是谁?她从未见过,为何他一脸讥诮?

    霍完悔倏然松开手,冷冷一笑道:“我道是谁家女儿,原来是扬州大名鼎鼎的倾红院头牌流萤。”

    他竟然知道!流萤无端地起了一个冷颤,看着霍完悔,脸色微变。

    霍完悔看着一身红妆的流萤,她这个样子,和他第一次在扬州倾红院见她的时候有着天壤之别。

    她怎么会在这里?京都离扬州,千里之遥。

    霍完悔冷冷讥诮道:“怎么大半年不见,流萤姑娘身边不见了苏秉,反而成了王妃表姑嫡女。嫁入霍王府?”

    想他霍完悔游走红尘,什么样的花街柳巷没去过。约莫大半年以前,他奉帝旨前往扬州办差,在那倾红院,曾亲眼所见流萤和苏秉是怎样的缱绻鹣鲽。

    那时候他看过流萤的笑容,像是耀眼的流星,美得几乎让他窒息。也就是窒息的那一瞬间,他开始怀疑有时候冰冷的世间的确有温暖真情。

    可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身披嫁衣,改头换面的流萤,却让霍完悔彻底厌恶。

    流萤看着霍完悔的脸,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无妨,也许是从前扬州的一位‘恩客’吧。流萤道:“世子多虑了。流萤与世子口中的流萤,也许只是相貌相似,气质相仿。想必世子对那位流萤姑娘印象深刻,才会产生如此幻觉吧。”

    对于他提到苏秉,流萤连眉头也没皱,抬起水眸冷冷地回敬霍完悔。

    “相貌相似,气质相仿?”霍完悔看着流萤,两人目光交错,火星四溢,“我倒是想问,王妃派流萤姑娘来霍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流萤目光一沉,道:“流萤不知世子所谓何事。流萤说过的话,必然不会说第二遍,世子若是对那位流萤姑娘念念不忘,可去扬州找她与我当面对峙。”

    撒谎还脸不红气不喘。霍完悔扬起眉,从来就没有一个女子,在他强大气魄的压力下,还可以完整地说出话来,她居然一点也不怕。

    霍完悔见她不承认,也不着急,抓起她左手,猛地掀开她的袖,露出半截莲藕一般的手臂。

    流萤惊呼一声,想要扯回,却被霍完悔抓得死紧。

    霍完悔看着流萤左臂内侧小小的朱砂印记,眉头一拧:“你究竟是谁。”难道她真的不是流萤。若是流萤,从小在倾红院长大,执倾红花魁之名数载,又与苏秉风流一时,怎么手臂上的守宫砂完好无损。

    流萤趁他讶异,一把抽回手臂,脸上已见薄怒之色,道:“我是谁,世子清楚。何必污蔑流萤清白。”

    霍完悔也有些呆,她的外貌和神态已经告诉他,她就是流萤。可是手臂上的守宫砂却又轻松推翻一切。蓦然他一笑,道:“原来扬州花魁竟是处子。王妃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流萤也不与他争辩,心中却七上八下。王妃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霍完悔居然不但见过她,还认识她。

    霍完悔轻轻击掌,只见房门轻推,一位美人走了进来。

    霍完悔转身走到那美人身旁,嗤笑道:“既然你还是处子,我就好好教导你,该如何侍候我。红药,过来。”

    那美人一笑,轻解罗衫,雪白的肌肤紧贴霍完悔,一双朱唇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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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夜晚,对流萤来说无疑是惊心动魄的一晚。

    这个晚上,她受主子之命,嫁给霍完悔,与他交拜天地,成为正式夫妻。

    这个晚上,红烛流蜡,喜帕跌落,他竟然一眼看出她是扬州花魁,王妃的原本计划,几乎崩盘。

    这个晚上,他当着她的面,和他的侍妾红药欢好。

    流萤却是无所谓地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看着窗外的一轮皎月。

    王妃的计划今晚开始了?那么小小的流萤,也要开始自己的计划了。

    是,王妃对她是有恩,可是有恩就一定要报么?就一定要用身体来回报么?就一定要生下不爱之人的孩子,再看孩子的生父被害么?

    流萤主意已定,她所求不多,心中阳光早已熄灭。唯一所求不是富贵权势,而是清净平和,她不愿意害任何人,任何人也休得伤她。

    王妃呵王妃,那孩子,不是流萤想生,就生得下来的。

    流萤看着在新床上翻滚交好的二人,脸上似有讥诮之色。她抿一口清茶,燃一支清茗,就着皎洁月色,弹起琴来。

    琴声淙淙,犹如流水。

    琴声絮絮,翩若惊鸿。

    在床上的霍完悔听得琴声,身体一滞,松开红药。

    红药也听得那琴声,目光越过霍完悔去看流萤,只见流萤一身大红嫁衣,依旧是盛装打扮,对月弹琴,美得惊心动魄。

    红药凑近霍完悔,娇声道:“世子…”

    霍完悔却是兴致全无,一把推开红药,硬声道:“滚。”

    红药自进府以来,虽未得霍完悔正眼青睐,却是众人眼中得得宠之人,俨然有如夫人架势,今日却无端被霍完悔推开,看着在弹琴的女子,眼神中多了一丝恨意。

    “你不好好学着,弹什么琴。”霍完悔起身,披着一件薄薄中衣,走到流萤面前。

    他就是想要羞辱她,她是王妃派过来的女子,扬州赫赫有名的花魁,他不但要羞辱她,更要打碎她脸上的冰雪之色。

    流萤微微一笑,神色未变,朱唇轻启道:“世子既然有如此兴致,流萤当然要为您以琴助兴。”

    助兴?霍完悔挑起眉头,重新打量如此特别的女子。

    新婚之夜,夫婿却与别的女子耳鬓厮磨,作为新嫁娘的她却不惊不扰,沉静得宛如深湖,叫人看不出虚实。能做到这一点,除非她完全不爱他。

    根本就不打算与他共度此生。

    床上红药忍住怒意,披了轻纱下床来,走到霍完悔身边,搂住了他的脖子,道:“世子…何必管她做什么,我们…”

    霍完悔却已经被流萤深深吸引,他看也不看红药,道:“你回去吧。”

    “世子!”红药震惊非常,恩爱数载,他何尝这样对待过她。

    所谓恩爱,不过是红药一心所想,霍完悔却从未放在眼里,冷声道:“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让红药一惊,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就急急退下。

    “世子这样对待妻妾,真是惹人笑柄。”流萤毫不在意,以手抚琴。

    霍完悔看着流萤,冷冷道:“还不到你来教训我。”

    流萤看着琴,也不言语。

    霍完悔道:“王妃派你来的目的,你我都心知肚明…”

    还不等霍完悔说完,流萤一拂袖,站起身来,冷冷道:“我流萤岂是任人摆布之辈?”她目光如箭看着霍完悔,竟然带一点隐约的委屈。

    这个女子…值得玩味。嫁入王府,却临阵背主。霍完悔抱臂沉声道:“不管你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在我眼里,你与王妃无非一丘之貉。”

    流萤也摆出冷脸,道:“世子好像是个很喜欢重复的人。今晚自从见面起就在一直重申对流萤的怀疑。世子的怀疑,流萤收下了。”

    霍完悔不善唇舌,几度被流萤讥诮,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的身份,我会查清。”

    “请便。”流萤漠然,也不看霍完悔,绕到屏风后。解开大红嫁衣,换起妆来。

    绕到屏风后的背影,影影绰绰,引人无限遐思。可霍完悔的却无心欣赏,他的心被这个奇特的女子给弄混沌了。她到底是谁?王妃的人?还是另有其人?也许就连精明一世的王妃,也不过是一个小小跳板。

    她表现得那么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却又心机深重,一琴薄曲就让他心中有愧,放开红药。霍完悔道:“今后你住在这里。”

    “嗯。”流萤手中动作未停,依旧在悉悉索索地换衣。

    霍完悔忽然有些懊恼自己起来。为何在她面前,他如此笨拙,说出的话还词不达意:“我睡书房。”

    “嗯。”流萤已经换了衣裳,渺渺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袭素白的长裙,衬得流萤气质如雪,冰清玉洁。

    霍完悔冷冷地深看她一眼,心里涌起一种特别的感觉。那条长裙的颜色,她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

    记忆里的那场大雪呼啸席卷。

    霍完悔不再看她,转身摔门而去。

    流萤的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浅笑。他…也许对她有兴趣了吧。欲擒故纵,欲拒还迎。是谁曾经的循循善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