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个巨雷犹如在耳旁炸开,惊天动地。不知从何处刮起一阵阵有如要肆虐人间既惨烈又狂猛的暴风,卷起滂沱大雨铺天盖地压下来,令人几疑处在地狱深处。
偌大的江府,在狂风暴雨中显得是那么幽暗幢幢,各院落屋檐下稀稀落落几盏风灯摇摇摆摆,昏暗的光亮似因这夜色里骤然而降的风雨而凝聚起一股萧然肃杀之气。
在江府一进最偏远的院落里,一个黑影如枪杆般笔直的站在屋檐下,从屋顶瓦沟里倾泄而下的雨水溅落在他鞋子裤管上,也不能让他稍有一瞬的去瞄一眼,他只是紧紧的盯着垂头跪在泥泞中的那个倔强少女。
身上早被豆粒大的雨水淋湿透,头上的发丝贴在脸面处,从头顶骤集而下的水珠如蜿蜒的小溪沿着发丝一串串流进脖子里,冰凉透澈,寒入骨髓。
阮汐汐紧握拳头,狠咬下唇,把身上的重力尽量往后压在脚背上。
她想得太简单了,她并没有想到这里的风雨是如此的猛烈,也没有料到这里的春夜是如此的寒冷。
她几乎已经一天没有进食,甚至连昨晚吃的东西也一并化作苦水全吐了出来。
她现在很饿,她现在也很冷。
她现在最希望地就是一碗热汤,一张香气郁人的软绵绵的床。
她嘴角扯开一丝苦笑,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她现在非常担心,她感觉自己挺不过这一关,尽管现在她手心都快被自己的指甲钻穿,她也没有信心能撑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体温一丝一缕的自她体内缓缓散失,眼前闪过那双饿狼般的眼眸。是她太天真,他是不会放过她的,只不过另外换了一种方式——
先给她一个希望,令她欣喜,然后让她在欢喜中变为失望,最后终于在绝望中慢慢痛苦地死去。这种折磨比一脚踹死她更残忍,他对人的惩戒不仅仅限于身体的摧残,连人最脆弱的心智也摧毁得一干而尽。
他真的是一个恶魔,一匹世间最凶残恶毒的野狼。
阮汐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一个人,她现在真的很恨他。若是老天让她还有一次生还的机会,她一定要让他加倍的偿还回来,她一定要让他跪倒在她脚下苦苦哀求,原谅他对她阮汐汐所做过的一切。
恨意的怒火在胸腔漫延,周身的雨水也洗不尽她一点一滴的恨意。不觉间,身体每个细胞里散发出生命的热力,阮汐汐的眼神忽然清明起来。
她缓缓抬起头,凝目望向那个屋檐下的黑影,他应该是江禽兽的近身护卫,第一次被江禽兽拍飞的时候在空中瞥到过他。那时候他的眼神很清淡,眼前正发生的一切他似乎瞧见了,又似乎没瞧见,他属于那种没有感情的人。
阮汐汐若想活命的话,唯一的办法就去求助于他,可是这种不为任何事所动的人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怕一切只是徒劳。
雨声渐细,阮汐汐愣愣地盯着黑影,黑影也直直的盯着她。虽然看不到黑影的面目,但阮汐汐知道他一定看得到她,貌似古代练武的人眼力在黑夜里都能视物一般,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要达到高手级别的才行。
阮汐汐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在密集的雨帘中开口说道:“这位大哥,能否给我一杯热水?”
黑影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神。
阮汐汐并不介意,这本在她意料之中,穿透雨幕,她又继续开口,声音虽低,她知道黑影能够听见:“一杯热水,对于一个处于安逸之中的人来说或许是微不足道,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是,”
语声放缓微扬,“相对于一个正处在饥寒之中的人来说,却比世上最稀有的宝物都来得珍贵。这位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能给小女子一杯热水,在以后的日子里,随时都会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大哥的杯水之恩。”
说到这里,阮汐汐的声音渐已飘渺:“大哥或许并不稀罕,可是,这杯热水对我却是如此的重要。我不想死,我还没找到回家的路。我多么想回家,家里还有视我若珍宝的爸爸妈妈,疼爱我的哥哥嫂嫂,他们处在太平盛世之中,却每天并不放弃的寻找着我这个丢失的丫头。”
阮汐汐喉咙里开始带有颤意:“我很担心,若是再不回去,他们还能不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一直没有流下的泪水,此时像奔涌的清泉从她掩面的指缝间缓缓流出。
她尽量以一种最能煽情的语调去盅惑他,希望很微茫,不过她必须要试过之后才能死心。为了能活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现在学会了利用她一向最不屑向人示弱的眼泪。
就在她以为黑影平静得再不会有动静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踩踏泥水声停在面前,阮汐汐心里一暗喜,也不抬头张望,继续抖着双肩轻声抽泣。
“把手给我。”声音暗哑有力,一个很好听的男声。
阮汐汐睁大泪水模糊的双眼蓦然抬起头,极为吃惊地盯着伸在她面前的这只大手,在黑夜里也能感觉到这只手指节修长,温暖而有力。
这只手并不因为她的迟疑而收了回去,而是非常坚定的继续伸在她面前。虽然距离很近,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也不了解为什么要把手放在他宽厚的手心,但是她起码感觉到这位她嘴里一直叫大哥的人没有恶意。
冷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极为震耳的雷声已在隆隆声中远去。寒风已忘了猛烈的搜刮,树梢似乎在这场春雨里又抽出几片新叶,为体验这大自然的洗礼而悄悄探头张望。
他轻握住她的小手,一股热流自他掌心浸满她冰凉的手背沿手譬而上,再又化为丝丝缕缕的暖流奔向她周身各处。
这股以体内各处游走的暖流驱走她身上的寒意,抚平她的颤抖,温暖了她的心。
身上的衣物似乎也渐渐有被散发的热力烘干的倾向。这是什么功夫么?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阮汐汐的腿由麻木到刺疼,再由刺疼转而为酸疼,最后终于双膝也跟着舒泰起来。不由长长吐了口气。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黑夜里,两只陌生的手就这样默默地紧握往彼此,传递的却是一份怜惜、一份并不熟悉的温情。
天边渐露一星鱼肚白,雨,终于停了下来,天,也似乎快要亮了。
护卫大哥突然放开阮汐汐的手,等阮汐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笔直的站在了屋檐下,好似一整个晚上都站在那里从来没有走开过一样。
这位黑影大哥还真有点酷。
沉静的小院落里,自远处隐隐传来有人奔跑的声音。渐渐越来越近,似乎正朝这里跑来。
一个人影在小院门口一晃,然后直奔向跪在地上的阮汐汐。原来是绿萍,她手里抱着一件大棉袍,绿萍美女一看到跪在地上的阮汐汐就悲泣着把棉袍朝她身上裹,然后一把紧紧的搂住阮汐汐,清晰的哭泣声从她喉间流泻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
把头无力的靠在绿萍瘦弱的肩头,阮汐汐嘶哑着声音轻声安慰:“没有对不起,绿萍,我知道你是多么善良,不要让自己想太多。”
看来绿萍因为担心她,一夜都没睡吧。这善良的女孩子,把这件事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还没到天亮时刻,就跑到这里来给她送棉袍,也不怕江老爷迁怒她么?
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把她视作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来看待。
绿萍哭声里带着歉意:“十六姨太,真的对不起,都是绿萍不好……”
阮汐汐咳嗽两声,急望向屋檐下的黑影打断绿萍的话:“你很好,我也很好,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黑影大哥的体温还停留在她手上,但她也不能让绿萍说出一些陷她于不义的话。
天色渐光,松开拥抱阮汐汐的手,抬起泪眸上下审视她一遍,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掉落下来:“还说好,你看你脸色白得如一张纸,这哪里是好?”
心底流淌着感动,阮汐汐轻拧她小巧的鼻头笑道:“我现在还能活着和你说话,不是比什么都好?”
被阮汐汐一拧,绿萍却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嘴角已向两边弯弯勾起。而眸子里的忧郁此时毫无保留的映在阮汐汐眼里,阮汐汐心里一阵慨叹,好一个忧郁美女。
天光大亮的时候,绿萍步履蹒跚地把阮汐汐背回了梅开苑。为她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才让她躺到床上。因为跪了一夜,阮汐汐的腿弯都保持着一个弯曲的姿势,用热水为她热敷了一会,又为她轻轻按摩揉捏。
绿萍的动作轻柔而认真,长长的睫毛掩起她的低垂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阮汐汐内心的感激却不能用任何言语来表达。
绿萍给她抿紧被角:“好了,十六姨太,你身子现在还在发抖,绿萍去给你熬些驱寒的药来,不然若是得了风寒就糟了,你先休息吧,等会药好了再叫你。“
一股浓浓的倦意早已袭卷而至,还没来得及体验又一次活过来的喜悦,阮汐汐已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阮汐汐觉得自己像走在烈日下的沙漠般很热,身上的水份都快要被蒸干了,茫然失措的寻找着水源。终于,在她费力的向前翻爬间,她看到了绿洲。她欣喜若狂的向绿洲奔去,一弯清凉的小溪横在眼前。她小心翼翼的捧起溪水,一股冰凉透过双唇溢向全身,头脑也顿时清醒。
她还没睁开眼睛,只闻一阵碗蝶在地上摔碎的声音,然后只听绿萍惊惶地呼声:“老爷。”
“出去!”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声音从唇齿间嘣出两个字,如此有威慑力的人除了江禽兽外还能有何人?
只听绿萍似极害怕却又试图壮起胆子颤声道:“老爷,奴婢想给十六姨太喝过药后再……”
“滚!”
可以想见,绿萍或许差不多真是滚着出门的,脚步声一阵慌乱,屋子里就没了声息。
阮汐汐不愿睁眼面对这个可怕的恶魔,她此刻恨不能生噬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撕开他的胸腔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她索性继续装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