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亦动,眼波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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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心亦动,眼波横随了凤姐与蕊官一路行到庄园外,方知此处原是一处极大的庄院。几十间房子错落分布在一个小小山凹里。北面是玉泉山如屏一样遮住了从北方吹来的干冷空气,愈显得这处地方温润静谧。

    庄院外则是平整得极好的田地,而这庄院和田地,又被一圈生着利刺的刺槐包围着,刺槐已经长成,枝杈相联,如今虽无绿叶,却因披上了一层雪,如同一只巨大的玉色花环,将整个庄园包裹得十分严密,却又与周围山色田园相融合,并不显得突兀,十分自然。

    只是在靠近官道的一侧留了一个出口,却用巨大的原木搭了一个大门,上头又用一个木板钉在横木上作为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桃源胜景。”

    这门与匾额都做得十分粗旷,木头竟是连树皮也未剥下。可是那四个大字却是严谨有度,十分精神饱满。只是转折间隐隐现出此妩媚之意。

    凤姐见查开疆对这个匾额玩赏不已,点头道:“这便是我林妹妹的手书了。这个庄院是她建起来的,她个匾也是她写的。”

    查开疆不由得赞道:“何等样的奇女子!竟有这样的才学。生得神仙之姿,却偏偏将一家的生计安排如此妥当,叫须眉男儿也惭愧的。”

    凤姐叹道:“这还不算什么,唯有她菩萨一样的心肠才叫人心疼呢。”

    蕊官眼圈儿早红红的,泣道:“如今什么都没变,就是不见了她!林姑娘如今在什么地方呢?她住得暖不暖?吃的好不好?跟前的人可会好生照料她?”

    凤姐闻言也是眼圈一红,道:“好端端的又来招我作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最听不得这话的!再有,此话万不可在老太太和紫鹃跟前提起,上回就是藕官这小蹄子,有的没的也说了这些话,教老太太和紫鹃伤心了那些天!”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早已经备好的马车前。

    查开疆扶了凤姐与蕊官上车后,笑道:“二位姑娘车里坐,我见山中好雪景,正想赏赏这景色,我就与车夫一处坐罢。”

    车内两声轻笑。却听蕊官娇声软语道:“先生赏就赏罢,只是仔细受了风。”

    查开疆心中一热,只觉平生温柔乡皆不如冰天雪地的此时此地。这个平日里放浪形骸,自负才高的青年公子,虽然平日里也曾随了一二知己有过眠花宿柳,爽朗朗一份天高云淡的男儿情怀却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悸动。有些甜蜜有些神往,有些胆怯甚至又有一丝莫名的心酸。

    雪势渐渐小了,从如蝶的雪片变成了细碎如盐的雪沫儿,落到脸上即化,冰凉又有些儿温柔,这融化的雪水,似女儿泪么?

    查开疆见那远处白茫茫一片,干净却荒凉,心中突然想起此次进京赴考,只因进京时早将家中预备打点关节的银子扔到了酒肆黄梁之间,以致卷中一个笔误无法托人贴了,竟致那花团锦簇的一份考卷就这样名落孙山。时也命也!

    想想一生报负又要蹉跎数年,心中满是郁愤。想想将来怕还要拿了白花花的银子去喂那起子贪官污吏的贪得无厌的狗才,心中又满是不甘。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今年初冬就下了这样大的雪,这京郊又不知要被雪压塌多少房?冻死多少人了!只是那朝中的言官们怕不会将这样的情况报给皇上知道的,他们只怕又要作了花团锦簇的文章去称颂这大雪是什么劳什子国家祥瑞了!”

    过了一会儿,却只得车内蕊官细细唱道:“漫天坠,扑地飞,白占许多田地。冻杀吴民都是你!难道是国家祥瑞?”

    曲声清冽激越,在这旷野中竟似隐隐有回声一般。

    查开疆不由击辕赞道:“好曲子!此曲才是人间最好听,最教人动情动意的曲子!”

    一首曲子方尽,余音尚袅袅,却见那片松林已经遥遥在望。

    早见那焙茗率了几个伙计打扮的人迎了过来,先向凤姐和蕊官作了个揖,又向查开疆行礼道:给爷请安了。”

    查开疆笑道:“皇甫兄在哪里呢?且瞧瞧他去。”

    不料那焙茗笑道:“今儿一早那位爷用了早饭,就到山上白云观去了。去前留了话,说您来了就自寻他去。”

    查开疆侧头想了一想,笑道:“今儿早上我吃了一点子咸肉,见了那大头和尚,也辨不得机锋说不得禅,好生没趣儿。我不去!我只在这里等他也就罢了。”

    凤姐与蕊官听了倶是一笑,蕊官笑道:“既然不去,待会子正好给我们帮个忙罢。”

    说着拉了凤姐就进店去了。

    查开疆见焙茗忙着与几个伙计忙着用苇毡在店外的一处空地上搭一个芦草棚,想是已经忙了一个早上了,此时已经初见规模,心中纳罕,问道:“店中的桌椅难道不够用的么,还搭这个劳什子做什么?”

    焙茗一面命人取了油毡来罩在草棚外头防雨雪,一面对查开疆笑道:“每年下雪,咱们这里都要搭这个棚子的,不但要搭棚子,还要起一口极大的锅呢,您瞧那边,那两口大铁锅就是了。”

    查开疆见那两口大锅一个口径总有五尺左右,不由得笑道:“这一口锅总能做出几十口子人吃的饭来罢!瞧这锅铲,竟如一个铁锹一般大小了。”

    却听身后凤姐声音道:“就是这个我还嫌小呢,只是再没有铁匠肯做再大的锅了!”

    查开疆回头一瞧,登时呆了。

    却见凤姐与蕊官二人此时已经去尽铅华,完全一付平常农家女子的家常打扮。

    凤姐穿了一件蓝底白花的粗布褂子,下头衬了一件深蓝色粗布百褶裙。头上包了与褂子同样花色的头布,将一头青丝包得严严实实。

    蕊官却是一件水红点了嫩黄点子的布褂子衬一条翠绿的粗布裙子,头上只用红头绳系了一个松松的发髻,与凤姐一样,浑身上下不见一点儿花翠。

    这样的平俗打扮也掩不住芙蓉天生。

    正如两枝雪地中怒放的两枝含蕊吐芳的素梅,天然一段风韵,自然一段风流。

    凤姐见查开疆眼睛直瞅着自己,曾经阅尽人间繁华,世态冷暖的一颗冰冷之心竟无来由地蓦然一动。

    蕊官却轻笑一声道:“从我们到这庄园里来,林姑娘就立了这规矩。每逢大雪,小店必要支起大锅,煮粥救助遭了雪灾的灾民。只是从去年起,凤姑娘就改了一改,既可以救助穷人,又可以有些收入。此收入又再用来救济灾民,如此循环往复,又可多救许多人呢!”

    说话间,焙茗一伙将那棚子搭好之后,早搬了柴火将两口大锅支将起来。刷干净之后,却见焙茗教人从店内用两只木桶挑了两桶汤倒了进去,待那汤煮沸之后,一阵诱人的肉香早已经飘了出来。

    查开疆不由得食指大动,道:“似乎这正是那牛肉汤的味道。”

    焙茗笑道:“爷好灵的鼻子,这正是那煮牛肉汤的老汤,每次再煮时总要用以前的老汤才出味儿呢。”

    查开疆见各人连凤姐蕊官在内,都搬桌搬凳十分忙碌,自己干站在那里,叉着手十分突兀。因笑道:“别的活我也说不上,没的只是添乱。这烧火一事大约我还可以做得的。”

    说着取了一个用苞米皮做的蒲团放在灶前,盘膝坐了,烧起火来。

    也不过是见哪个灶的火小了就添些木柴,这里准备的木柴都是砍得极整齐的木头,很是经烧,一时间,查开疆烧火倒也是有模有样。

    一会儿,又有人各将半副牛骨分别放入了两口大锅之中。只是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口大锅放入了大块的牛肉,另一口大锅却放进了一套牛内脏。

    凤姐却早又取了两只用细白布缝的密密的小口袋放进了锅内。查开嗅一嗅那热汽,闭了眼道:“这口袋必然是装了药材和香料的了。此时又加了些大青叶在里头,这是对的。此时节气,极易得风寒,加上它就很对路的了。”

    凤姐忙着拿了一个勺子掀开锅盖去撇那肉汤浮上来的沫儿,一张俏脸在蒸腾的热汽中如同一枝初开的芙蓉花儿,此时她专注于活计,眉宇间的一份刚毅与哀愁也似乎都被这热汽融了,一种纯粹的女儿的婉丽与温柔鲜活地呈现在查开疆的眼前。

    另一边洗碗的蕊官柔声唱道:“生来粉黛围,跳入莺花队,一串歌喉,是俺金钱地。莫将红豆轻抛弃,学就晓风残月坠;缓拍红牙,夺了宜春翠,门前系住王孙辔。”

    查开疆亦喃喃道:“莫将红豆轻抛,红豆本生南国,呀,此情无计可消除,皆在那,眉间心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