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彼岸流年
假日里,接到朋友来电,问及我返校的行程,沉思良久,想到许久没有见到她了,便说想到武汉去,看一看武大的风景,顺便再找几个老友叙叙旧。
“那好啊,到时小妹做东请你,现在枫园红叶正盛,你一定会喜欢的。”
放下电话,思绪便在仅有的几点零星的记忆中弥漫开来,都只是些模糊的画面。记得那年和几个知青坐在草坪,说着些漫无边际的理想,说到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上武大去。那时林便调皮的说要陪我一起去,只是几句不经意的谈笑而已,她却真的到武大去了,而我几番辗转,却终无缘地落到了另一个城市。
想到这里,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哀一点点的漫上心头。那么疼痛,那么清晰。
开学前一个星期,捎上一个仅有几件衣服的背包便早早的踏上了旅途的列车。有过许多次的旅行,但都只是为了消遣,而这一次却被莫名的灌上了一种沉重。即将抵达梦境的欣喜和理想终成烟云的痛楚在脑海中交织着;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矛盾的整体挣扎着。在车厢看窗外的风景,都只是些看不到绿的枯木,还有些破旧矮小的平房。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都只是些为生活奔波着的过客,与沿途的风景无关。还没到深秋,却满眼都是深秋的萧索。于是别过头去,将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但人却是依旧静不下来的。想起不久前在三峡青年上读到的一篇文章,名字叫《孤坟》,内容已忘的差不多了。大抵是说人的生命的尽头都只是一坯黄土,谁也无法摆脱末日孤冢的命运。不由转向窗外那一片黄土堆积成的荒山。想像在这些无人知晓的山野里,曾经埋葬着多少昔日知名一时的英雄,而如今又有几人知晓?念想及此,便慌忙的打住。对于生命,是从来也不敢多想的。因为就算想通了,也未必会是好的。
出站了,远远的便看到了一方带笑的她。还是那个调皮的眼神,那个平谈的手势。比原来更美,也更陌生。只是一切诚如想像,也没有什么值得悲哀。
不存在疲倦,却在旅馆里窝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才被她兴奋的拉了出去。首先当然是解决吃的问题,她一直喜欢麻辣烫,便陪着她吃辣。结果是她帮我吃辣,我帮她喝酒,吃成了一堆零乱。但窝在武大干净的饭馆里,看着谈笑风生的学生们往来不息,思绪仿佛又回到了昨天,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心情也自是好了起来,林很聪明的在这个时候拉我去看枫园。
出来时已是暗夜,我们便在路灯和星光的照耀下行走,看不大清路,只觉得两旁皆是粗大的不可环抱的千年古枫,脚踩着的落红铺就的小道踏足如沙,但却看不清枫叶的红影,所以也说不上是赏园。只记得当时的风很大,月色朦胧里满眼都是斑驳变化着的树影,满耳都是风吹枫林发出的啸声。林笑着说平夜里若是一个人她是断断不敢来的。我点头默许,但想到若不是深夜,又怎能感受到枫林的悲壮气势呢?我们都惧怕于黑夜,说它邪恶得不可接纳的阴沉。可在这黑暗中,又有多少美丽的风景默默绽放着与我们擦肩而过?这岂非也是人类的悲哀?刹时更觉得枫林的孤寂与落寞的伟大。虽然看不到漫天飘舞的红叶,但我却意外的读懂了它的灵魂。那种空灵的悲叹不逊于任何一位诗人的千古绝唱,那是大自然的琴手,以天地为琴,风月为弦弹出的天籁禅音!
枫园的道路纵横交错,饶是林在这里呆了一年,在夜里还是乱了方向。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走到了林子的边缘,边缘处有许多古式的凉亭,林兴奋的买来了一边西瓜,切成两半,又到寝室里拿出音箱,我们便坐在这凉亭中歇脚,《樱园梦》的旋律伴着晚风一如潮水般侵涌我们消瘦的思绪。吃着甜美的瓜,聊那些耽搁了很久的人和事,时而欢笑,时而悲叹,无关对象是谁。后来聊到最初的理想,我们都归于默然。只那晚风吹拂下的枫叶簌簌的落个不停,录音机中侯艳筠深遂入骨的歌声缓缓传来:
时过境已迁 岁月啸耳边 蓝色女孩已成 春日樱花梦
光阴虽无刃 抽走留伤痕 风拂城脚无声 夜深催人冷
再登顶 望皓月 哭一场
……
是的,一切都已成梦,我们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
有点尴尬的吃完了瓜,彼此间突然都变得客气起来,我开始静静的默数着那些飘零而下的枫影发呆,而她则开始一点一点的谈着武大的美景,说当春红漫野,那些樱园里的樱花是怎样的舞尽风流;盛夏之夜,那些古老的梧桐是怎样的遍洒相思;而当天空中满是独舞的红叶,当视野里尽是漫天的飞雪,那个沉淀在冷色调里的城堡,又是怎样怎样的,风姿旖旎。听到这些,便很自然地联想到三年前的那些关于樱园的记忆,那些在樱花丛中定格的黑白影像,那些曾在心底默默许下的愿想……在脑海中一个一个的片段打马而过,连接成如今破落不堪的断章。
秋夜的樱园没有花香,但还是要邀着林手拉着手的走上一遍,相信记忆的帷幔可以这样被揭开,也相信那断章开启后的破碎了的美丽,从银杏遍野梧桐轻落的“情人坡”到记忆中满地碎红的樱花道;从雕着镂空无数的樱园宿舍到寂寞满园抒无处的山中楼阁,我们在时间的苍茫中默默的走来,记忆被打开,我们却在樱顶遑恐的远离,都是放不下的人,这残缺的美,也终是无法一起面对.
一直对樱顶有着很深的感情,印象中樱顶当始建清末,故而有着很浓的古典气息。从樱顶向下俯瞰,整个武大尽收眼底,高大的乔木与楼舍的灯火交相辉映,远处的湖光山色,近处的烟雨楼阁,在月色中朦胧又清晰,让人不自主的为之深深震憾。偶尔不经意的抬起头,皓月又是那么临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它棱角的冰凉。心思绵廷之下,不由又涌上一股高处不胜寒的清凄。
归途路过东湖,只觉得满眼都是水光十色的耀影,毕竟是在深夜,也看不到湖边,只觉得那是一方辽阔,绵廷不绝。记忆最深的是东湖西畔的那处闪着五彩光环的小建筑, 像是宫殿,又像是断桥,但我们那时都已疲惫,也都没了心情,所以只在远处匆匆地一望便静静的离去。但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如此,我才会对它念念不忘,对未曾拥有的事物抱有美好的幻想,不也正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吗?
次日清晨,我打点好行装,怀踹着8点的火车票走向站口,林提着一大堆的零食跟在身后,想不到要说什么,于是都沉默着,直到火车即将开走,林把一大堆的零食包裹塞到我手里,哽咽着说她会想我的,我紧咬着嘴唇,却只能不住的点头,这个时候是断断也不能动情声色的,我只是浮萍,早习惯于安份……
列车的滴答声响起,凝视林单薄屹立着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朦胧远去,还是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我于这次旅途中带着悲伤走来,终究也还是带着悲伤离去,不忍回头凝望,无处寄托凄凉,在手机上轻轻敲下:我只是过客。然后再轻轻的删去,连同这段奢侈的回忆。
是的,我是过客,只是过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