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都的天空灰蒙蒙的,乌云翻滚,冷风阵阵。繁华的街道此刻只有几个卖油饼豆腐脑的小摊还在狂风中瑟缩,昏黄的油灯在风中燃起一片小小的光亮。火上的油锅冒着几缕薄烟,油饼坯入锅的“吱吱”声在寂静的街道显得格外清晰。
冷风带尘,卷着街上被丢弃的油纸。那粘着着糕饼屑的油纸在风的推动下走过一个又一个街道,又一阵狂风刹起,油纸被抛在半空,扑向一个女子的身上。未及那女子出手,另一双宽大的手掌抓住了它,嫌恶地扔在街角。
女子用手挡着迎面的风,好看的细眉微微皱着,脸上有几分烦闷却也不很明显。那宽大手掌的主人见状,脱下身上的外袍给女子披上。
“别着凉了。”男子的动作轻柔,阻止了女子欲扯下披风的手。
“让人看了会误会。”女子仍是不依,扯下了肩头的披风递给男子。
男子叹息了一声,无奈地接过披风,没有再坚持,只拿在手里不重新穿上。
“王爷还是穿上吧,若是王爷着凉了就只有我一人来办了,只怕会更艰难。”风小了些,女子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转过身对着男子说。
“好,”男子披上了披风,嘴角闪过不易察觉的微笑。
两人又是无语地往前走,绕过几条街,道路豁然开朗。青石板的地面上是一层薄薄的尘土,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一扇镶着铜钉的朱红大门显现在眼前,大门紧闭,门两边的侍卫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到了。”女子停下脚步。
“到了,真短。”男子的语调里含着几许怅然。
女子对男子微笑了下转过身,侍卫推开了朱漆大门,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女子闪身而入,门随即轰然关闭。
男子望着那朱漆大门,久久凝视,风吹乱了他的发端。
乌云越来越沉,翻滚的云朵间闪过几丝亮光,轰隆隆的雷声伴着豆大的雨点袭向地面。女子刚走入殿内,身外就响起瓢泼的雨声。
“娘娘回来的真是时候,再晚点就挨雨淋了。”娇俏的丫头端着热水浸过的手巾,笑吟吟地迎接进殿的女子。
“青纹,备好热水,我要泡个澡。”刚刚的风吹得她满身尘土,连发间都是。
“是。”小丫鬟应了声,转身出去安排。
温热的水在凉气袭人的室内升起淡淡水汽,氤氲的室内女子安静地坐在木桶中,眸子轻轻地阖着,长长的睫毛不时闪动。
“该怎么办呢?”女子低低自问,“想不到我韩无双也会有这么窝囊的时候。”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孟家回来的韩无双。
今天上午她和楚煦相约去孟家,本以为皇上已下旨,皇后和王爷亲自去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是他们却在那里碰了个软钉子。想起在孟家的一天,无双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失败过。
孟家靠做木材生意起家,传承到现在已是四代有余,相当有根基的一族。当无双看得他家院中的那些参天古木时就知道这是个多么有历史的家族。房屋可以迅速盖成,金银也可以迅速聚敛,唯有树木,只能一寸寸地生长,根深才能叶茂。
孟家的现任家主叫孟秦,三十出头的年岁却已掌家十余年,他的父亲在他十八岁那年不顾整个族人的反对,把孟家交给他掌管。起初没有人服这个毛头小子做家主,毕竟谁也不愿意听一个比自己小得多,又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人的管理。
孟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混乱,各自为政,拉帮结派,原有的表面和气团结被打破。这种情况在两年后的一个雨夜彻底被改变,孟家的权利层被彻底的重新洗牌,至那夜后孟家不论老幼尊卑都对孟秦俯首帖耳。没人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孟家人都对那一夜的事闭口不谈,那是孟家的禁忌。
无双和楚煦去的时候并没有带随从,不想大张旗鼓,毕竟皇后出宫不是可以张扬的事。孟秦迎出来的时候,无双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慌乱,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惊讶都没有,只是恭敬的迎接他们,恭敬地奉到上座。
皇上的旨意在几天前就下达全国了,无双把建立国家钱庄的事详细的和他解释了,好处也分析的很透彻。孟秦听过也是微笑着点头,可是当她把拟好的合约拿出来让他签字时,他只是笑着说好,却并不动笔。
无双没想到他会如此,几番明示暗示之后,孟秦都是笑说再看看合约,再细细思量一下,有些地方还不明确。无双知道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的,他并没有加入的意向,可也不想明着惹恼了皇家。
以往的签约谈判她都是有备无患的,而且常是掌握着对手的软肋,无一不叫对方就范。只是这次不同,是她遇到的最棘手的案例。
孟秦没有软肋可让她利用。三十出头的男子在东轩早已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双,孟秦却是未曾娶妻更未纳妾。没去过青楼,没喝过花酒,除了生意上的需要,他甚至很少在外吃饭。但看到这些时,无双忍不住猜疑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可是也没有,他没有养男人,没有嫖小倌。
若是只是禁欲也就罢了,他也不好吃不好穿。舫楠的报告上写得明确,孟秦穿戴极为朴素,吃得更是简单,完全不像是一个世家的家主。
不好古玩,不好玩乐,做生意赚钱也是有进有退,不一谓敛财。
待人遇事更是温吞,很少发脾气,对谁都是一样,不特别好也不十分坏。就算属下或家人做了多大的错事也是不痛不痒地责备几句,然后在大家都以为没事了的时候下处罚。
这样的人可说几乎是无敌的,你找不出他的空子,没有半点可让人威胁的东西。
若是他极力反对或者委婉的拒绝无双都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可是他似是而非的反应反而让她无法制裁他。
望着室外的雨无双第一次感到这样无力,她一向都是自信的,充满主控霸气的,今日是怎么了?
想起楚煦一天的深情相望无力感又深了几分,本来是打算带着几个可靠的人去孟家的,楚煦非要独自陪她去,为了延长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做轿子走着来回。
不可否认,楚煦的深情让她很感动。在这个世界上真情难得,能在爱人嫁做他人妇后还如此深情的男人天地间又有几人?只可惜,她不是她,他们曾有的幸福里没有她,她只是个旁观者。羡慕着,憧憬着。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希望今天送他的这首《节妇吟》能让他清醒些,无论她现在是不是原来的韩无双,她都失去了跟他在一起的资格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