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生产队里开大会“一队来斗来,二队发大财。三队骑匹马,四队开枪打。五队提着小尿罐,六队一脚踢两半。”当孩子们唱着我教给他们我自己编的儿歌时,稚嫩的童声把我带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往昔。。。。。。
阴冷的西北风吹刮着海草房,胶东大地也变的冰凉起来。王桂红拖拉着笨重的身子,往锅台中添加了一把蒿草,哧啦啦的火星映红了半个屋子,炊烟升起,屋子里暖和了起来。雾腾腾潮湿的蒸汽充斥着小屋。屋顶被风吹乱的烟和飘飘的小青雪竟缠绵旋转起来,村子的狗也不甘寒冷寂寞,伸长了脖子,开始叫个不停。
公元1971年的深秋初冬就在一场风与雪的交融下结束了,寒冬降临了……..坐在炕上的卢家三姐妹借着白纸窗户朦胧透过的光亮,眼睛期盼的望着窗外。星期六的晚上能够得到父亲带来的温情。是三小姐妹最大的希望。
父亲远在三十多里地的木也岛中心小学教学,平常也只有礼拜六晚上才能回来。礼拜天晚上还要回到学校,因为学校清晨上课的钟还是需要父亲来敲的,父亲是老师,并且能写一手好的毛笔字,当时在农村来讲,红白喜事是最需要一手好毛笔字的。所以父亲也是农村中最受欢迎中的人之一。
父亲去给新婚的夫妻写好对联,祝福他们也许并不幸福的生活幸福,给那些也许吃喝嫖赌一生的死者好的连自己亲属都不相信并且脸红的悼词。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能换来一顿好的酒菜和糖果桃酥等点心。周围十里八乡的酒菜把父亲的酒量和烟量变的其大无比,记忆中高高胖胖的父亲穿着当时流行的中山装,梳着大分头。,除了上课以外,就是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在乡间的红白喜事的人家穿走。
我在长大以后才明白母亲当时是如何死心塌地的嫁给父亲,并且一个又一个接二再三的给父亲带来我们这些沉重的负担。父亲当时身高体壮,又是吃公家粮的。基于这两种理由,母亲多年后用自豪和惋惜的口气说当年是自己提着包袱,跟着父亲的自行车,在打败众多情敌的情况下,下嫁给父亲的。看到母亲惋惜的说话语气,就知道了当年的母亲也是一朵鲜花。鲜花是插在花瓶中的,不一定非要插在牛粪里。
穿着沾满泥雪的解放牌胶鞋,父亲推着大金鹿自行车进了虚闭的大门,早早天黑就关门闭户的母亲总是在礼拜六的晚上,虚掩上大门,满怀喜悦的等待父亲的回归。礼拜六的晚上也成为全家人的节日。
听到门响,八岁的大姐和六岁的二姐顾不得坐在炕沿上牙牙学语的三姐。雀吆欢呼,窜出了屋门。已经懂事的大姐拉着父亲的手往家里走,谗嘴的二姐吃力使劲的提着父亲的黑色的象征公家人的手提包,因为她知道糖果和点心好吃的都是装在那里面的。自己辛苦提笔的报酬,父亲是舍不得吃喝的。要拿回家带给女儿。看到女儿的欢喜,是父亲莫大的享受。
母亲听到院子里的欢呼,知道父亲回来了,倚靠在屋门,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撩了撩沾在前额的头发,伸手接过来二姐手上沉甸甸的提包,满含温情的给父亲弹落肩膀的雪花,一家人往屋内走去,炕沿上还趴着两行鼻涕清泪横流、急的哇哇直叫的三姐,在哭笑中空气也温暖起来。乖巧的大姐拉起了风箱。
锅里的地瓜味道也香甜好闻。热腾腾的蒸汽,熟悉的味道,久别了的老婆孩子,温馨的充满亲情的小屋。生活上的艰辛不影响一家人团聚的喜悦。不是久别的长聚让胶东农村这个普通的家庭欢愉。父亲深情歉疚的望着母亲的大肚子,抱着三姐,背后背着二姐坐在炕沿上。手忙脚乱的接过被刚出锅的地瓜烫的左右手交替的大姐端来的饭菜。炕桌上,冒着热气流油的地瓜、金黄色的玉米饼子、香辣腥咸的虾酱蘸大葱。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令人向往的幸福,就真真切切的显现在这个普通的农户小院。
当当的钟声在夜幕北风小青雪中飘荡。安装了有线广播喇叭的村庄因为没有电的缘故,往往还是用最原始的敲钟声来传播最新、最高、或最低一级领导或干部的指示和号召。其实敲钟往往是最低一级领导的训话。如果是北京的最新指示,接到通知发电的乡镇干部早就摇开柴油发电机、来同步传递来自北京祖国首都的声音了。
听到钟声,吃完晚饭和正在吃晚饭的人们就披着大衣、穿着棉袄去生产队里开会,这个不足两百多户的村庄一共有六个小队。其实原来也就是一个大队统一管理,但是因为人人都想当官,所以村长干脆就把权利下放,开明的年老村长把两百多户四五百人组成了六个小队。开始是抓阄凭命摊,后来因为抓阄的缘故,许多两口子都不在一个生产队里,所以后来干脆自由组合,生产队里设个小队长,根据具体情况,也是民众真实意愿的表决设立了六个小队,在胶东农村中开始了特别值得一提的也是最具特色的最原始最落后的生产队。
父亲在吃完地瓜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后,习惯性掏出不花钱的大前门烟,刚要点火想了想又别在耳朵上,跟母亲说了句话,又叮嘱了三个姐姐一番。下了炕,穿上鞋。走出了家门,迎着风雪和断断续续的人群朝着生产队里走去。
生产队队部其实就设在了马棚大院。因为天冷的缘故,人大都聚在了大屋里。家长们活泛的有头脸的就聚集在屋里的炕上,宽大的火炕上坐满了盘腿的村干部。来得晚和没有大本事,只当听众,没有发言权的、老老实实的就蹲在门口,窗下。屋里的牲口马骡子的早就被老姜头牵了出去,栓在大院外头的拴马石上。
三四挂瓦斯灯吊在屋檐房梁上,燃烧着,摇晃着。马粪味,旱烟味,瓦斯味,放屁,打嗝,口臭,狐臭味道充斥着生产队的大院。乱哄哄的生产队会议在老村长貌似威严的咳嗽声中开始了。
父亲好歹是个公家人,也被众人引让到屋里,坐在了炕上。父亲拿起耳朵旁的大前门,用手抚平了烟卷的褶皱,在炕沿上创了创,左右推让一番,点着火,也烟云雾照起来。
快到年底了,生产队里也是总结过去,幻想未来。在一阵民主不民主的争吵粗脖子红脸当中,一个个应该实行和过去执行过的错误,现在被纠正但无法挽回损失的被喝多了二锅头酒的老村长,啰嗦了一遍。
共产党的会,国民党的税。白天繁忙快节奏的生产队集体劳动已经让人筋疲力尽。夜晚里啰嗦的工分会也更是叫人哈欠连连。每次开会,也不知道是会开完了,还是都说的差不多了,总是在一两个人低着头鼾声响起,引起大家哄笑一番。睡着了的流着口水慌慌张张的睁开眼,站起身的时刻,总是人群往外走散会的时候。
如此这般的开会,往往是前一天开完会讲完了,大都是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第二天上工闲说话才知道开会的大体意思。父亲很少能参加这样的会议,是父亲不常在家的缘故。但是作为一家之长,父亲在家的时候遇到开会肯定是每场不落的,这也使得父亲虽然不常在家,但是能时常参加这样的生产队会议,并且和周围乡亲依旧亲切的缘故。
老姜头是个抗美援朝的老兵,腿和脚都不灵敏,在天寒地冻的朝鲜,老姜头侥幸的活着回来了,但留下一身的枪伤,冻伤和严重的风湿。大腿上的枪伤和因冻伤而截去的脚趾头让老姜头走路一瘸一拐。但由于根红苗正,生产队里派他看守照管牲口。因为牲口房旁边就连着粮食仓库。所以生产队里的粮库也是由老姜头看管。开春的豆种和生产队里的小麦救济粮就放在牲口屋里的偏门。老姜头参军早,打完日本鬼子打国民党,打完了国民党好容易消停了几年。没成想又和美国鬼子在朝鲜干上了。
待到回到故乡时,已经是残疾了。一辈子没有老婆孩子,所以也就以牲口房为家。牲口房里面的大炕除了成为生产队开会的地方,就是老姜头遮风挡雨的家。老姜头就是牲口棚里的驴、马、骡子、牛、的亲爹。老姜头细心地照料着牲口棚里不会说话,但是有灵性的牲畜。但是,与世无争,一辈子老老实实的老姜头没有想到1971年的年末是他在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天。
没有出世的我在家里烦躁的蹬踢着母亲的肚皮,不安的透过黑暗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