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辉家里养了两条大狼狗,一公一母。公的那条已经很老了,据谢辉说他十来岁的时候就有这条狗了。现在它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总是恹恹地趴在那里,静静地晒着太阳,一动也不动。吕小曼唯一看它生龙活虎的一次,就是回来第二天,谢辉逗它的时候,它围着谢辉跳跃、奔跑,那一刻还像一条壮年的狗。
那天姑家的表妹晶晶从青岛回来,在家里吃饭,谢辉特意去买了只德州扒鸡回来。吕小曼看老狼狗可怜,就把鸡骨头拿去给它。吕小曼刚靠近食盆,老狼狗就一跃而起,咆哮着扑了上来,吕小曼还没反应过来,脚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她尖叫着挣扎开,狗张嘴又是一口……屋里的人闻声都跑了出来,老狼狗这才松开吕小曼的脚。
晶晶和彩云奔过来一人一边把吕小曼架着。谢辉瞬间红了眼睛,抄起一旁的铁锹左右开弓把大狼狗两下打得晕头转向,狗仿佛已经知道错了,缩在地上“呜呜”悲鸣着。谢辉还是不肯饶它,抡圆了铁锹准备劈头而下,吕小曼和彩云同时尖叫出声。
彩云低声地哭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簌簌往下落。这狗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一直勇猛忠诚,今天咬了嫂子,只是因为它老花了眼睛吧。
谢辉这一下子终究是没打下去,他一扔铁锹,抱了吕小曼回屋里。
小羊皮的深筒靴子被狗牙生生钻了几个洞,吕小曼的脚钻心得疼,她以为脚背都被咬烂了呢,所幸的是脚面只是红了,并不曾破皮。娘端了水进来,谢辉小心的给吕小曼洗了个脚。晶晶和彩云在旁边站着,没敢吭声。
这时候外面又传来谢爸爸打狗的声音,吕小曼赶紧央了谢辉出去阻止。
第二天,吕小曼的整个脚背还是不可避免地青了,狗牙咬住的地方青紫得发黑。谢辉心疼得要命。他说:“宝贝,幸好回来的时候给你买了双好鞋,要不然可真是有你受的了。”
那条老狼狗几天都小心地蜷缩在墙角,吕小曼走在院子里的时候,它会幽怨地瞅上她两眼。吕小曼不敢正视它清澈的眸子,都是自己不好,害它挨了主人的毒打,她对不起它。
年三十终于在吕小曼的期待和盼望中来临了,这两天的馒头小菜吃得吕小曼肚子里的谗虫都出来作祟。
这天中午吃的是饺子,吕小曼吃的很少。一方面是不爱吃面食,另一方面山东老家吃饺子是不用炒菜的,这让吕小曼很是不习惯。吕小曼想,好在晚上是除夕之夜,留着肚子晚上吃大餐也好。左等右盼捱到了晚上,全家人高高兴兴地围着桌子吃火烧。“火烧”在这里解释一下,就是用薄薄的面皮裹住菜馅儿在锅里烙熟。在此之前,吕小曼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一盘菜也没有,大家吃得都很高兴。吕小曼勉强吃了一角,心里的委屈情绪翻江倒海得往外溢。
这和吕小曼经历过的以及想象中的团圆饭都相觑甚远。她以为年饭也会像自己家一样,做上满满一桌子菜,大家把酒言欢热闹非凡。可这是地方习俗问题,吕小曼也不好说什么。这年的除夕,吕小曼破天荒地没看春晚就早早睡了。
第二还没亮,谢妈妈就来叫起床。起来吃了一碗饺子,谢妈妈就领着吕小曼去拜年。谢辉和谢爸爸一起,男女各一队人马。说是彩云还没出嫁,得在家里看门。吕小曼跟着婆婆出门,去本家的一和婶婶家和大部队的妇女们会合。这时候的风很是凌厉,吹得脸生疼。星星还在天空中闪啊闪的。
每到一家,大家都呼啦一下子全跪下,冲着供桌磕上几个响头。吕小曼从来没见过这阵势。这都是什么年代啊,还下跪啊磕头啊,行这样的大礼是要给红包的埃!吕小曼每次都磨磨蹭蹭走在最后,作势要跪下的时候,主人都会一把把她拉住,说新媳妇就免了,别跪别跪了。吕小曼正好乐得如此,赶紧说上几句吉利的话,大家都欢欢喜喜。这样折腾了半个村子,天才渐渐亮了,吕小曼心里简直烦透了,她觉得这简直是个没开化的地方,保持的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繁文缛节。
冷风把吕小曼的笑都冻僵在脸上了,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匆匆跟婆婆说了一声,逃也似的回了家。
当太阳露了脸的时候,村子也就平静了,各回了各家,初一这一天就不再串门子了,大家都在自家度过。
谢辉不再给吕小曼洗内衣了。他陪了笑哄她说:“老婆,在老家的这几天你就自己洗吧,等回了武汉我再给你洗。”吕小曼不动声色地问:“你爸妈说什么了吧?”谢辉就不吭声了。谢辉是个不会撒谎的人,吕小曼也不为难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吕小曼也不愿意撕破脸皮,伤了和气。拿了衣物,自己洗洗晾上。
初二到姑家吃饭。姑姑和姑父都在学校当老师,房间写字台上贴着学校老师们的联系方式。一个叫“谢杨惠”的名字引起了吕小曼的注意。
姑家的饭菜很是丰盛,吕小曼觉得这是到山东继婚宴之后吃地最饱的一餐。加上姑姑姑父都是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这一天,吕小曼过得很开心。话说得多了,吕小曼不自觉得和姑姑姑父有了一种特别的亲近感。临走,姑父拍着谢辉的肩膀说:“小子,眼光不错,你这媳妇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从姑姑家出来,谢辉领着吕小曼绕到田野里走。他俩在一个苹果园坐下来。冬天的苹果树光秃秃的,只剩下青灰色的枝干,毫无生气的矗立着。谢辉说:“媳妇儿,当年咱家种苹果的时候,我就坐在树上吃,哪个苹果甜我一眼都能看出来。那段日子过得真美啊。以后我们老了就回来种菜养猪种苹果吧,空闲的时候我就带你去钓鱼,那才是惬意的生活。”
吕小曼沐浴在冬日暖阳里,懒懒得闭上眼睛,畅想着谢辉描述的生活。她认真地想了想说:“咱们老了得在湖北种菜养猪种苹果,山东空气干燥,还爱刮风,又没什么好吃的。”谢辉不置可否。吕小曼突然想到今天在姑家的写字台前看到的那个名字。她睁开眼睛,问谢辉:“你的那个当老师的小情人叫什么名字?”
“恩?什么小情人啊?”谢辉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亲了嘴摸了咪咪的那个老师啊,和姑一个学校的。”
“老婆,你要干什么啊?你不是说既往不咎了么?”
“嘿嘿,你老婆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只是问问名字啊。你在火车上告诉我的我忘了。”
“杨惠。”谢辉半信半疑地说。
吕小曼扑过来半真半假地卡住谢辉的脖子:“恩,不错,还杨惠呢,再叫亲热点儿啊。”
谢辉挣扎躲闪着:“老婆,我没骗你啊,确实叫杨惠啊。”
这只呆头鹅!吕小曼不点破他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吕小曼把嘴巴凑到他的脸上,装成咬牙切齿的样子说:“哼,干脆叫惠惠得了。人家叫谢杨惠好不好,你是人家什么人啊,干嘛叫这么亲热?”
谢辉松了口气:“啊,原来是这个啊。呵呵,老婆,我们村子里大部分都是姓谢的人,所以叫名字的时候就都把姓氏省略了。哈哈,都是我不好,事先没给你交代清楚。”
吕小曼轻哼一声:“别人的名字可以把姓省略了,这个和你有特殊关系的人能省略吗?要不是我眼尖,这辈子都以为人家姓杨名惠呢。”
这事儿最后以谢辉高喊三声“我只爱我老婆吕小曼”告终。夕阳的余辉里,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苹果园里,仰着脖子大声地喊:“我只爱我老婆吕小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