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初微微闭目,努力掩去心底袅袅而生的悲伤,手指紧紧攥住裙摆,轻轻地说,“他的母亲是大辽的长公主,他的父亲如今身居大辽国‘于越’高位统领大辽军队。郑大人,一个在大辽国中拥有这样显赫地位的人,他本人竟然在汴京城中经营勾栏院!您不觉得蹊跷吗?而wWw.且,他本人在汴京城中以经营勾栏为掩护,无数京城才俊、朝廷高官均频繁出没于他身边。您所提到的杜将军,更也是他的入幕之宾,小女就曾经亲眼见到他趁夜随杜将军而去,行那苟且之事!郑大人,您难道不觉得这个人身上疑点多多吗?”
说完这几句话,莲初的心已经虚脱成为一片干枯的叶……
她真的不想这样描述于他的,她真的不忍心将他的身份出卖给郑司南……
直到现在这一刻,她甚至仍然在心底偷偷地相信,相信他不该是那样的人——可是乌特哥哥,还有那几个无辜的随从,却明日便面临着问斩的噩运啊!纵然郑司南大人心中同样有所怀疑,但是如果在明天杜将军到达幽州之前依然找不到更确凿的证据,乌特和那几个人将难免成为这真假虎符事件的替罪羊……
宋辽之间如此敏感的关系之前,一个草民的性命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那些朝堂的官员们,完全可以为了掩藏自己的疏忽与罪责而轻易草菅人命!
不可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因了自己而起,那么她宁愿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就算死,她也要拖着玉宸一起!
却也同时意味着,如果自己的揭发真的会让玉宸死的话——那么她也会陪着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时风月楼,那时月光下,玉宸随口吟来的诗句竟然一语成谶,成了她永远绕不出的梦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为什么明明心中对他已有怨怼,却——宁愿陪他死,宁愿,想着他?……
莲初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都没有注意到,当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说出上述那番话之时,郑司南的面上神情的丝丝变幻……
郑司南也在细细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姑娘。这是一个“告密者”,可是她的脸颊上丝毫没有一般告密者的那份疯狂的热烈,反倒是涌满了细细的哀伤,仿佛将那个人的身份一点点揭发开来,竟似也是在一点点揭开她心底刚刚结痂的一块疮疤……
那么疼,那么疼……疼得几乎让郑司南都已经感受到了那份痛楚,几乎让他都不忍再继续追问了……
可是,郑司南却不能不继续问下去。他知道这个姑娘的心里已经由最初的怀疑,渐渐捋清了整条脉络,从而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如果他此时不问出口,恐怕不但不能打消这姑娘心中的疑虑,反而会有可能引发更深的怀疑……
郑司南微微皱眉,轻轻地问,“姑娘,你说的那个人,姓甚名谁?”
听得郑司南问出口,莲初的心猛然抽痛,她恍然抬起头,不知不觉间早已经是泪雾盈满双眸,“他的名字是……”
哗啦——正在此时,忽听得通往内堂的门楣上高挂的一挂珠帘清脆而响,一个白衣的身影翩跹而出,一线清越的嗓音悠然而起,“难道,莲初你想说的人,就是我吗?”
一见那白衣翩跹的身影,一听那清越柔美的嗓音,莲初如遭雷击,直直愣在当场!
幽蓝珠帘后,莲花白衣来。一抹绝艳的微笑穿过幽蓝的珠帘,潋滟着粼粼的波光,脉脉涌向莲初,宛若春潮瞬时将莲初淹没……
是——看错了吧?
是——思念酿成了错觉吧?
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在这幽州边关的守将府中再见着他?
他不是应该还在繁花如梦的汴梁?他不是还应该置身于宛如仙境的阆仙苑?他的身边应该围绕满白袍红衫的俊美少年,他的衣襟应该缀满京中男女痴迷的眷恋……
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这般与自己,独独相望?
所有所有努力隐忍起来的思念,所有所有的怨怼和猜疑,全都搅合在一起,于一瞬间击中了莲初!——让她泫然欲泣,让她爱恨纠缠……
那人,正是莲初要向郑司南揭发的人——陆玉宸。
莲初眸子里纠结在一起的感情,又怎会逃得过玉宸的眼睛。
那丝一闪而过的惊喜,那些捋不清头绪的挣扎,全都落入玉宸的眼底,更深深印上玉宸的心。
她的迷惘、她的伤痛,他全都懂,全都懂……
只是时机未到,他不能帮她一一释清,只能狠下心装作漠视她面上的神色,一拨自己指间的描金边纯白的折扇,微微一笑,“莲初,你想向郑大人说起的人,就是我,对吗?”
莲初张了张嘴,一瞬时竟然不知如何来回答他。
更让莲初惊讶的是,一直严肃刚正的郑司南竟然向玉宸展开慈祥的笑容,伸手唤他,“宸儿,快来坐……”
莲初的颊上惊疑并生,一丝窘迫而起的红晕渐渐绕上腮边,“郑大人!您,他……”
郑司南手捋长髯,微微而笑,“姑娘,你刚才想要说的人,就是宸儿,对吗?”
莲初紧张地用手指绞住自己的衣袖,紧紧咬住自己的唇瓣,再不知如何作答!
玉宸静静望着莲初紧张地绞缠在一起的手指与衣袖,不忍地看向她已经被自己的贝齿咬成青白的嘴唇,一合金边纯白的折扇,白衣轻飘,来到莲初身边,轻轻伸出手,温柔却又坚定地握住莲初的手,以避免她再将自己的手指绞缠起来……
郑司南一见玉宸此举,不觉捋髯大笑,“宸儿,没想到老夫也会看到你如此紧张的一日啊!怎么,不再是人从花间过,片叶不沾身了?”
郑司南的戏谑让莲初不由得更紧张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玉宸更牢地捉住。玉宸轻笑着回郑司南,“因为那丛花,没有这一朵清莲在其中啊……”
玉宸与郑司南相对大笑,却让莲初心下惊怒丛生!
——难道他们两个人是串通好的?
——难道郑司南这位看似刚直的老人与大宋其他的官员一般无二,都是见利忘义、出卖大宋之徒?
如果是真的,不但幽州危矣、大宋危矣,就连她与乌云特勒也将很难逃过此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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