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洛家的后人么?
葑予低头望着那些雏菊,淡蓝色的茎蔓若隐若现。我摇摇头,抚摸着雏菊的边缘。
我说,若是心爱之人死去,洛家的后人便会在此处种上一株雏菊,以鲜血浇灌。七日后,待它成活,方可离开。若是洛家后人死去,则葬在雏菊之下,用肉体来守护着属于他和心爱之人的雏菊。
为什么要定下这样的规矩?
不是的。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每个洛家的后人都会这样做。既然生不能同时,但求死能同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吧。
那么,属于燎澈的那朵,又在哪里?
我笑了笑,指着彼岸的那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要是有一天,我也死去了,谁又能将我葬在亚瑟拉的彼岸?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就算是死了,也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越的亚瑟拉。
落漠。不要多想了。现在的分离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你们还是会重逢的。
谢谢你。葑予。
不用。
葑予拉着我的手,站在亚瑟拉河旁。我朝她点了点头,闭上双眼,一步踏入河中。冰冷河水刺激着大脑,意识在瞬间内模糊不清。一直拉着葑予的手也不知不觉中松开。
乖漠儿,跑慢点,不要摔着。
漠儿,你要记住你是洛家的继承人,不能这么软弱。
落漠。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边了,你该怎么办?
落漠,我不会再放手了。
落漠,我。葑予,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君上,我们是朋友啊。
君上,快跑,不要管我。
君上,忘了他吧。
……
杂乱的画面从眼前闪过,既而又消失不见,数不清的墨蝶从四周散去,隐没在更深的暗色里。记忆在这一刻化作空白,干净得一尘不染。火红的曼珠沙华连成一片,看不到尽头。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冰冷的声音响彻整个上空,骤然亮起的长廊却显得异常狰狞。我朝后退了几步,望着远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忽然间,几条长长的白绫从远处袭来,我反身躲过,抽出腰间的幻光剑死死地盯着白绫的末端。
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柔和的光亮在白绫的末端绽放开来。一身绫罗的女子缓缓显现。青铜制成的铃铛用青丝绕在手腕上,脚踝上。每走一步,便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是谁?
圣兽谛听见过光羽大人。
光羽。如此熟悉的名字之于我来说无疑是道枷锁。什么光羽大人不过是在时刻提醒着我。落漠。你终究只是一个替代品。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光羽?
女子轻抚长发,露出妩媚的笑靥。腕上的铜铃清脆,几缕白绫削掉了我几寸银发。丝丝扰扰,落入暗色。
普天之下,只有光羽大人一人有这么美丽的长发,就算是燎澈大人也比不过。我曾记得在千年以前,仅仅是无意中的一瞥。小兽便记住了光羽大人。想不到,这么久了,还是不曾忘记。
我看着她,轻轻笑了。圣兽谛听乃地藏菩萨身边的宝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纵使是千里眼和顺风耳也自愧不如。只是今日却猜不透我的真实身份。
光羽大人,为何发笑?
我没有回答,随手拉过一匹白绫,足尖一点,向前倾去。孰知,女子挥手想阻,铜铃擦耳而过,余下阵阵回音。我立在她的眼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我道,谛听,我若是光羽又怎会连你都打不过。
女子掩嘴而笑,身上的绫罗随之抖动。似有轻风拂面,转而又仿佛带有几丝血腥味。
不好!
女子妖娆的笑在眼前化作无数的重影,青脆的铃声有节奏地响着,略尖的牙wWw.齿咬在玫瑰色的唇上,我明显感到她噬血的本性。正准备挥剑进攻,怎奈白绫袭来,自上三条,自下四条。任我向何处躲闪,终会落入白绫之中。
光羽大人。我听说凡是饮尽你身上鲜血者,自可以代替你,成为光之守护神。想要谁生,想要谁死,易如反掌。
轻吐出来的几个字充斥着杀气。白绫绕上我的四肢,似乎要将我撕裂。炽热的气流从心口的位置一点点上升,融化了我所有的理智。
破。
背上的疼痛将身体撕裂开来,手中的幻光剑光芒四射,掩盖住鬼火的光辉。洁净的翅膀护住身体,被撕碎的白绫从空中飘落,如同萤火。
光之羽翼。
谛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中的铜铃不再响起。我握紧剑柄朝她砍去,却在斩向她的一瞬,听见那个微弱而又熟悉的声音。
光羽,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名字,永远都不会忘记。
光羽,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
……
在剑刃离谛听不到一寸的地方,我听见了久违的声音。可是他叫的人不是落漠,他在叫光羽。每一句里都只有光羽。
握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我听他叫光羽,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早就知道了,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没有我的位置,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这么地伤心。
光羽大人。
不要叫我光羽。我不想听。
粗鲁地推开面前的女子,燎澈的呼唤还在耳边回响。他一句一句地叫着光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怎么?光羽大人想起燎澈大人了?真是奇怪,凡是经过弱水之人,能拥有红尘往事的。您,还是第一个。不得不让我佩服。
女子轻击两掌,嘴角的笑意再次浮现。那种笑带着妲己的妖媚,残忍。若是让男子见了,必定会忘乎所有,只为伊人。
谛听,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湮灭已经等候多时了。我就不奉陪了。
白色的人影消失在曼珠沙华的尽头。洁净的翅膀一点点消散,没有一丝痕迹。我执着幻光剑向着曼珠沙华的尽头跑去。有什么人在呼唤着我,言语间带着难以诉说的悲凉。
被迷雾笼罩的尽头,没了谛听的踪迹。墨色的蝴蝶停留在我的肩上。贪婪地吮吸着我零散的记忆。朱褐色的石头被苍劲的笔锋烙上了三个大字。
三生石。
我伸手抚过冰凉的表面,看不清的字眼在指尖汇聚成一首又一首的恋歌。深远的歌谣自三生石的彼端传来,虚幻飘渺,宛若湘江上腾起的水雾。摸不着,捉不住。
弋言加之,与字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五十长弦的锦瑟和着低哑的男声。墨色的蝴蝶沿着音律飞往远方。记忆里纯净的眸子带着些许孤寂浮现在迷雾之中。
燎澈。
男子笑了一下,冷峻的脸待迷雾散尽之后呈现在我的眼前。
你的眼里只有燎澈么?
寂然的声音不似起初的低哑。我看着他,小声地唤出他的名字。
湮灭。
一声落定,男子的笑却变得愈加勉强。原本如水的眸子在刹那间充满着仇恨。仿佛燃起了一片火海。
他说,光羽。你总算记得我的名字了。可是记住了,又能怎样?我们,注定要成为敌人。我不会再让你见到燎澈了。再也,不会了。
异常熟悉的话在此刻听来,竟有着说不出的无奈。我抬眼望他,一字一顿道,你以为,你可以挡住我么?若是要我死,那就动手好了。我就算是死,也要见到他。
是么?男子轻嗤了一声,又道,这样才是光羽。不过,你觉得,你见到了他仅仅只是用死就可以替代了么?你错了。我是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活着,永远被囚禁在荆棘丛里。永远都不能跟燎澈在一起。
你这个是疯子。
那又怎样?男子丝毫不在乎地看着我,样子出奇地平静。他问我,你可知。在荆棘丛里的痛苦?你要是想他一次,荆棘便会让你痛入三分。直到有一天你能完全忘记他。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了。
别妄想了。要我忘了他,还不如让我去死好了。
哼。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湮灭的眼睛忽然变得赤红,白骨似的手猛地掐在我的脖子上,令我喘不过气。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我仿佛听见灵魂被吞噬的声音。那样绝望,凄楚。
放开她。
墨色的剑身刺入男子的手臂。女子熟悉的面孔离我不到三尺。
我叫你放开她。
又是一声呵斥,剑身刺穿湮灭的手臂。始终不见有一滴血流下。女子惊愕,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匹白绫从她身后袭来。
小,心。
费力地念出这两个字,女子反身切断白绫,铜铃清脆,满身绫罗的少女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哟,湮灭,你手里抓着的可是光羽大人,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她,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谛听嬉笑着说完,安安静静地等着湮灭的答案。忽而,一阵大叫,湮灭松开手,抱头在地,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
他说,光羽。你不可以跟他走的。不可以的。
湮灭。
莫名的心寒顺着血脉四处游弋。我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怎知,漫天的冥蝶涌来,拦住了我向他伸去的手。不到片刻,冥蝶同他便从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光羽大人不必担心。湮灭没事。你刚才所看到的不过是湮灭的魂体。
魂体?
是啊。湮灭常年居住在神殿啻罗宫。不能出来。你每次所见到的,都是他的魂体。不是本尊。
难怪,连暗流剑也不怕。
执剑的女子拍拍身上的尘土,冲我笑了。谛听挥了挥衣袖,向她欠了下身子,算是行礼。她说,冥葑大人,没想到你没了记忆,还是一样誓死保护光羽大人。
冥葑?女子怔怔,没有再说什么。牵起我的手朝远处走去。
谛听依然笑着,她问我,光羽大人难道不想知道燎澈大人的踪迹。
顿住的脚步完全没了向前的勇气。我呆呆地注视着她。那个一直萦绕在梦里的人究竟在那里?哪怕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替代品,我也要找到他。再也,再也,不会放手了。就像很多年前他对自己说的那样。
燎澈他,在这么?
谛听含笑望我,秋水似的眸子里映出我现在的模样。落魄至极。
告诉我,燎澈是不是在这?
疯狂地抓紧她的肩膀不停地摇晃,铜铃声在耳旁依次扩散,仿若摄魂的蛊,引我陷入梦境。
四处布满水晶的啻罗宫,建在神殿东侧。宫外是常年不谢的雏菊。薄如蝉翼的轻纱遮住她的面容,一头银发垂下,真的令人惊羡。只需轻轻一瞥,终生难忘。女子的腕间是一副精致的银镯,赤着的脚踝上挂着两枚银铃,白袍及地,也掩盖不住那双玉足的美丽。天地间的一切都因她而黯淡。
如此美丽的女子,不沾有一丝凡间的尘埃,略带清冷的气息,一笑倾城。
人群里不知是谁嚷了一句,光羽,为天帝舞上一次吧。
女子点点头,赤脚站在冰冷的汉白玉上,白皙的手指恰似舞动的蝴蝶,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有清水流过,引人深入。
微微绽开的笑靥,一次淡定的回眸,手腕翻转,绫罗四起,翩若惊鸿。
整个神殿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女子在流云之间回转,轻纱曼舞,银发纷飞。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上天注定这一刻的他们会相遇。
无意间的跌倒。无意间望见的面孔。
那柔软的身子犹如断翅的蝴蝶一般,落入他温暖的怀抱。面纱在惊慌中缓缓落下,露出女子的面容。
光羽,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名字,永远都不会忘记。
渐渐恢复的意识重新将我拉回现实。那是他们第一次的相遇。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依旧无法看清光羽的样子。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完美。梅花的清冷,兰花的气质。没有一样我能比得过。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见到燎澈?wWw.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依然是伴着锦瑟的冗长曲调,贺铸的《青玉案》。燎澈曾经最爱的一首词。可是如今唱着小曲的人不再是他,而是某个路过的亡灵。歌声凄楚,低哑,似乎要泣出血来。谛听动了动手腕,铜铃乍响,打断了迷雾里的清唱。
燎澈大人他本应沉睡五百年苏醒一次。但是这一次,他私自逃出烈狱谷,已经触犯了天条。又与冥界邪神签定契约。天帝大怒,除去了他的神籍。从此以后,他的灵魄便与邪神一起共同使用一个身体。在尼雅与冥无月一战,他本来不会受那么重的伤。可是湮灭背着天帝将神灵之血掺进了燎澈大人的药里。邪神元气大伤,致使……
致使燎澈的灵魄随之一同消散?
谛听摇了摇头,接着说,其实。本不必如此的。若是饮下你的鲜血,他们是不会死的。只可惜燎澈大人不依。所以邪神占用了匈奴大汗的身子,妄图在新婚之夜将你杀死。遗憾的是,被你的侍卫以烯掉了包。你可知,那个月圆之夜是最后的机会了。燎澈大人他就那么消失了。只余下十分之一的灵魄在你的十字架里,守护着你。
十字架么?原来你一直都没有走远。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轻轻地抱紧胳膊,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我是那么的傻。一次又一次地放走你。一次又一次地让你受到伤害。一次又一次地误会你。
燎澈,你听得到么?听得到那一句我爱你么?
他听不到了。光羽大人。还记得在你遇见夙雪灵魄的那一夜么?燎澈大人不忍心看你伤心。那最后的一丝灵魄也因为你成了虚无。
我怔怔地立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夜,残留在额间的亲吻是他最后留给我的礼物。
如果,我是人,你会跟我走么?
会么?
傻瓜燎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要让最后一丝灵魄也成了虚无。让我再也找不到你?
傻瓜。大傻瓜!
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泪水迷蒙了双眼,什么都看不清楚。被弱水抹去的记忆重回体内。让我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或许。这就是他给你的爱吧。为你付出了全部的爱。不必再忍受黑暗里无助的孤楚,不必再忍受相思噬骨的伤痛。
点点风声落入耳中,是谛听近似呢喃的轻吟。我依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感到口腔里腥甜一片,心脏止不住的疼。
连弱水也无法泯灭的记忆,就算把名字刻在三生石上也无法再见到早已消失掉的你。我又该如何去向神殿里的光羽交代。那个宁肯忍受苦楚,也无法忘却你的,真正的光羽。
燎澈,我该怎么办?
星星点点的火光自迷雾彼端传来。赫云和洛可急急地穿过迷雾,来到我的跟前。葑予收好暗流迎了上去。
洛可瞥了一眼谛听,问道,你是谁?
谛听只笑不语,等待着我的解释。我说,她是地藏菩萨身边的圣兽谛听。
谛听?
赫云微微一怔,看向我。如墨的瞳孔里有着些许惊慌。谛听看了,笑得更欢了,全身的绫罗四舞,铜铃清越。我知道,在赫云的心底一定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而且与我有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