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知遇之情


本站公告

    他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夜风里飘荡:“那我们先假设有,有天堂地狱,有神仙佛祖,也有鬼怪妖魔,人有前世今生,凡事都有因果报应。那么,我们想想,神仙难见,这可以明白;不过,古往今来,多少枉死受冤的冤魂,多少战死沙场的野鬼……一场大战,动不动就是几十万的伤亡,一次冤狱,含怨而亡的何止几千!这些冤魂野鬼都到哪儿去了?为何不报仇?为何那些杀人者并没有得到所谓的报应?神仙佛祖并没有出来主持正义啊?!”

    “如果说一切都是命定的,那么,我们的努力,我们的挣扎,又有什么意思呢?人活一辈子,为的难道就是听天由命的走一段早已经画好了的路?”他闷闷的说,声音压抑。

    素心深以为然,就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连古人都会质疑……大哥所言极是,天下几番大乱,尸横遍野,哀鸿满地,也不见上苍垂怜。”她凝视着远远的菩萨像,轻轻地说:“大哥,师母两年前去世,临去前她依依不舍的眼神还记忆犹新,但是,两年了,我们和师父朝思夜想,却不曾得师母入梦相见。可见神鬼之说,终是虚渺。”风好像更加凛冽了,她抱紧了双肩。

    易光把自己的斗篷张开,披在她身上,指着天际说:“如果,世上并没有鬼神,人死后灵魂也随之湮灭,那人们世世代代拜的都是什么?求的都是什么?西方极乐世界,十八层地狱,更是从何而来?”

    素心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我们从医之人,信天地,敬鬼神,也许……敬的其实是我们自己心中的善念。”。

    “你的意思是世间本无鬼神?世人每天跪拜的是我们自己心中向善的信念?”他一瞬间听懂了她拐弯抹角的言下之意。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素心说:“有一次,我在深山里迷了路,走来走去都找不到路出去。那时,我觉得自己也会像那些腐败的枯叶一样,无声无息的就此消失在世上。一个人的命,其实可以很卑贱,可能连一根野草都不如。如果没有心中的信念,我们并不比一只山鸡,一朵花高贵多少。”

    皎洁的月亮渐渐移到了天际中央,象一颗镶嵌在天幕的明珠,光华四射,风情万种。

    易光把手伸向月亮,虚抓一把,说:“你看,这月亮看上去似乎触手可及,但却永无法捉摸。人的命运,岂非也一样?”

    素心幽幽的道:“总是wWw.记得小时候那些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大哥,你说这些好时光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忽然问:“你好象很不开心?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你我交浅言深,大哥定当为你想法子。”

    素心摇头,苦笑道:“先谢谢你啦,不过我其实没什么事儿,人越长大,见得多了,想的多了,自然就无法再象以前那样单纯快乐。仅此而已。”

    她指指工匠们的宿地,说:“有时候,我宁愿象那些人们,三餐一宿,简单的活着,诚心诚意的去相信只要我能刻出一个千佛洞,死后就能到西方极乐世界……”她苦恼的敲敲自己的额头,说:“可是那里面的东西不答应我……总是说我该去找点什么,做点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该做什么……”

    他静静的想了一阵,说:“我……以为只有我才有这样的苦恼,原来你也一样啊。照说我什么都好像有了,原该过着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的逍遥日子。就算我尽力为国为民做些事,也觉得还缺点什么,我也一直在想,该做些什么,找些什么……”

    素心点头,道:“你也读过诸子百家的论著吧?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兵家,阴阳家,纵横家,杂家,农家,文家。我读得最多的就是他们的论著。我觉得他们也曾和我们一样,望着无边无际的天地,和我们一样的苦恼过……大哥,我是不是很不自量力?把自己和圣贤们相提并论。”

    他柔声道:“古人也是人,不过他们好像找到了,想通了而已。他们也穷了一生去找,去做啊。”

    她眼前一亮,说:“是啊,儒道法名这四家是四门学派,但兵家,阴阳家,纵横家,杂家,农家,文家,实际上是不同的专业或知识,孙膑苏秦等恰恰就是专心致志的独攻一门学术,在各自的领域里找到了种什么东西……或者说把各自的学术提高到了一种境界。”她词穷了,心中的想法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他笑起来:“小脑袋不够用了吧?可我也想到了:在自己所擅长的天地里,努力不懈,必会找到我们苦思不得的东西……也就是说,象诸子一样,得道了?!”

    她拍手高兴的说:“对了,就是这样,大哥,以你的才情,一定会比我先一步找到的。那时候,可别忘了告诉我。”

    他不禁打一下她的头,笑道:“还挺会哄人的啊?你小小年纪,已经有如此的学问见识,长大了还了得!”

    素心不服气:“我,小?哼哼,我老人家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呢。”她眼睛发亮,开心的说:“大哥,我们来个君子约定,我们分头修炼,互通有无,看谁先得道?”

    易光也笑道:“好的,一言为定。”

    数日之后,清松等人按原计划准备离开洛阳,启程去江都。

    临走前特意在一间相当大的酒楼设宴回请孙祖安,宇文恺和易光,感谢多日来他们的盛情款待。没想到易光听说他们要到江都后,就说他也是时候回江都了,不如结伴同行。

    清松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于是便一起上路。

    沿路易光带着几个随从,那批在白马寺和龙门石窟露过面的随从不知道去了那里。

    他们三个骑马累了就坐车,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就停下歇息。沿途指点江山,谈笑风生,品酒尝美食,一路慢慢走过来,都觉得其乐无穷。

    那天,江都城在望了。

    清松在和易光的一个随从商量点什么。素心和易光因艳阳太猛了,就躲进了马车里,打开帘子,让马车前进时带起来的风可以吹点进来。

    易光看着素心的眼睛说:“素新,大哥快到家了。”

    她一时无语,不敢说话,害怕任何言语都会出卖心中的不舍。他继续说:“你一天叫我大哥,我以后都是你的兄长。将来的日子里,只要用得着大哥的,就遣人来江都找我。”

    她瑟缩一下,怕自己管不住嘴巴,会直接问他:“我该到哪儿可以找到你?”她不敢问,不敢想,从来没有过的患得患失让她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自信。

    她暗暗深呼吸,把所有的情绪藏好,才笑笑:“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吗?碰到能让自己开心的人,就不想放开,恨不wWw.得能一起……说到底,为的也是自己。”

    他挑挑好看的眉毛,问:“你在说什么?说我?”

    素心扁嘴说:“小弟那儿敢说大哥?呃,我说的是小弟自己。”

    他听了,眼睛里全是笑意:“你碰到的哪位仁兄让你如此开心?居然恨不得一起?”

    素心脸一红,正色道:“从认识大哥起的那天,到今天为止,是小弟近年来最开心的日子。所以……谢谢你,大哥。”

    易光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他低头想了会儿,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拉过素心的一只手,轻轻的把那东西放在素心的手里,低声说:“以后,不管你去到什么地方,都要告知我……我姓杨,名广,字英。这是早就想给你的,你拿着。”

    晋王杨广!素心其实本来就猜到了,但是由他自己亲口相告,心中还是大震。她低头看看手中的物事,那是柄只有巴掌大小的刀,牛皮的鞘,不知道什么骨头做的手柄。她轻轻把刀拔出鞘,马上感到一股寒意直逼眉宇而来,刀刃很锋利,泛着独特的蓝光,刀背还挖了几个凹进去的倒勾,光看着就可以感受到它的杀伤力。刀身上刻着一个字:“广”。

    她不解:“这定是大哥的随身之物,为何给我?”

    杨广说:“那是小时候我自己做的。你……带着防身罢。”

    素心鼻子都酸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起了小时候,因为时时跟父亲外出,母亲非常担心,就非但坚持让她习武不懈,还专门找人做了把软剑替她装在腰带上。母亲不止一次的告诉她,忍心让她艰苦学艺,给她软剑,为的都是同一个理由:她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害怕出意外,害怕失去她。

    母亲经历过朝代变迁,兵荒马乱,她总是对素心说:一个人遇到危险之际,不能奢望旁人来相救,只有自己的冷静和勇气,才能把自己救出生天。

    自从母亲离世,她的心就像穿了一个孔,永远在嘶嘶的透着冷风。眼下这个人,让她感受到了同样的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