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醢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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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箕子带着白智走到一处马厩,一辆华丽的马车已经在马厩边等着套车,马车的车盖,车身与车轮都漆成大红色,车辕,车轴与车身两侧的防尘板绘有精美的几何图形纹路,而车辕与车轴等末端都涂成金色,马车将由三匹壮健的白马引曳,三匹白马已经站在车前,虽然清澈明亮的双目仍透着野性,但是三匹白马都驯服地在原地,不敢乱动,因为身穿红色衣裳的车夫,已经拿着赶马用的马鞭”策”,恭敬地站在马匹前方,等待箕子一行的驾临,

    看到箕子来了,两名仆人才迅速将三匹白马套入车架,这也许是为了减少马匹在等待中不必要的负担,车夫先环车一圈,对车体各配件作最后检查,并重新固定一次车箱四周的木栏,上车后先将四面旌旗插在车上,然后跪在车夫位置上,扬起马鞭,整理六条辔绳,开始试车,并先赶车前进五步,然后停住车,静等箕子上车,

    白智看这四面旌旗,真是威严,车厢前的旗上绣有红色的神鸟,车后的旗上绣有龟蛇合体的神兽”玄武”,车左是青龙,车右是白虎,白智知道这是古代车旗之礼:”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只不过现在左青龙右白虎,却成了黑道上显示身份用的剌青,

    这套很实用的套车程序,就是《礼记,曲礼》上说的:”君车将驾,则仆执策立于马前。已驾,仆展軨、效驾,奋衣由右上取贰绥,跪乘,执策分辔,驱之五步而立”,

    箕子拉着白智坐上车,车夫展开已经固定好的旌旗,将整理好的六条辔绳抓在手上,马厩的工作人员向两边站开,车夫一扬鞭,三匹白马顺畅和谐地并步前进,安稳地牵引箕子的座车向前,而一旁骑马的侍从也紧紧跟上,

    白智读过《史记》,据《史记》的说法,古人乘车重视享受与外观,例如天子乘坐的豪华马车,在内部的陈设上要有两层以上的席子,以保养车主的身体;车上要载有香囊,以保养车主鼻子;车前方的辕木上要有错综的花纹,以娱乐车主双眼;车上要有声音和顺的风铃,以娱乐车主双耳,而在外部的装饰上则要有象征车主权位的旗帜,车身各部佩件要有各种神兽或猛兽的图案,用以展显车主的威信,而且马要驯之又驯,以保障车主的安全,

    据白智看,箕子这辆马车,除了乘客必需跪在车席上,而且车速徧慢之外,与现在的汽车相比,也别具一种韵味,

    白智原以为箕子要带他去吃饭,他已经饿了两天,正苦等着这天上午理应丰盛的”大食”,不过箕子神情严肃,似乎不像是要带他去吃饭喝酒,白智察觉,箕子今天心情似乎很沉重,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所以也没敢问何时开饭,为了活跃气氛,白智想找点事打破沉默,他看到车夫不时更换一面旗帜,于是连忙以手指一指车夫的动作,虽然箕子很显然并不想聊天,但是他仍然很礼貌地将一束旗帜摊在面前,试着以手势向白智解释旗帜的变化,在约二十分钟的比划之后,白智大致理解了箕子的解释,箕子的意思是,变化旗帜的目的是用以告知后方来车前方的交通状况,如果车夫看到前方有积水,就展开一面青色的旗帜;如果前方尘埃弥漫,就展开一面绣有鸣叫鸢鸟的旗帜;如果前方有车或乘马,就展开一面绣有飞行大鸟的旗帜;如果前方有军队,就展开一面虎纹旗;如果前方有逗留在道路上的野兽,就更有必要警告后方来车了,所以要展开一面绣有神兽”貔貅”的旗帜,这样无疑能使交通更为顺畅,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到了一堵院墙前方,前方就是大门口,箕子屈身向前,摸了一下车夫的手,要他停车,然后带着白智下车,示意他跟着走进大门,白智看到门内是一座檐牙高啄的宫殿式建筑,白智从箕子恭敬的动作,以及两旁侍卫的密度判断,这应该就是纣王的宫殿,不过白智有点失望,因为这座宫殿的占地规模,连现在随便一个稍大点单位的办公楼都比不上,

    箕子引着白智走上台阶,在殿门前停下,白智发现身边已经有数十名衣着隆重的官员在殿门前等待,气氛相当凝重,白智也赶紧低下头,紧随箕子行事,以免破坏他们的规矩,

    站了约五分钟,殿内传出洪亮的声音,似乎在念着官员的职衔与名字,殿门前的官员开始鱼贯进入大殿,箕子一拉白智,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虽然这个大殿的规模实在不大,但是殿内所有的人都十分恭敬谨慎,殿门旁的卫士也面露英气,全殿笼罩在威严庄重的气氛之中,白智也被这种庄严气氛感染,而特别注意自己的行动,不敢东张西望,处处学着面前的箕子,以免唐突造次,

    箕子跨过殿前的门坎之后加快脚步,白智也随着他一起快步走到殿内右侧第五个席位上,箕子示意白智在自己席位后方一个厚度较薄的席位上跪下,白智不敢怠慢,照着箕子的吩咐跪在席上,

    跪定之后,白智才感到殿内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抬起头向前看,被眼前的景色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到在大殿的中央躺着一对身首分离的人体,其中之一显然是女人,而一对人头就摆在人体前方,双双面对白智这边,可能为了斩首的便利,两颗头颅的长发都被事先卷起,而以白智坐席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两颗头颅的表情,左边的头胪是个美丽的女人,面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显然在斩首的那一剎那已经吓呆了,右边则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在斩首时仍是不屈服的坚毅神色,但是在白智看来,这个神情显得非常狰狞恐怖,

    白智吓得马上低下头去,他心里想着,”昨天纣王与箕子还在同我喝酒戏闹,为什么今天就这么吓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白智略略抬起头,压抑心中的恐惧感,再次细看殿中恐怖场景,他看着老人,猛然想起,这不正是昨天宴会上的九侯吗!

    看到昨天还在敬酒欢宴的大活人,今天已经身首异处,狰狞地躺在前面,强烈的冲击使白智一时惊吓的不能思考,在他恢复神智时,正好看到面前的箕子正在以衣角拭泪,他略仰头望了望其它朝臣,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他可以肯定大部份在场的官员都很悲伤,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轻微的抽泣之声,

    这时,两个打赤膊的大汉走进大殿,一个手中拿着如同肉摊上刴猪肉用的刀,一个则扛着一张大木板,两人在九侯身体边放下木板,而后将九侯抬到木板上,白智惊恐地看着拿刀的大汉将刀高高举起,然后用力刴下去,这个大汉显然有极佳的刀功,因为他每刀都能准确劈开肉体而刴在木板上,而木板也随之在地上震动一次,这种声音令白智毛骨耸然,

    这时白智只感觉全身上下已经不听使唤,意识也逐渐模糊,但仍然能清楚感觉全身寒毛的竖起,体内血液的飞窜让白智全身发热,与在场所有人一样,白智不尽不敢抬头,而且因为双膝已经失去支撑的力量,已经软趴在地上,白智唯一清醒的意识就是他的听觉,在整次历险结束许久,那肉体迟钝刀锋的钝重音以及快刀斫断人骨上的清脆音,仍然是白智挥之不去的梦餍,

    大汉的刀声终于停了下来,白智完全不敢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殿内浓厚的血腥味使他的嗅觉复原,他感到胃在翻腾,酸气上涌,尽不住哇地吐了出来,不过因为箕子没有让他吃午饭,所以白智大口呕出的只是酸水,在白智wWw.率先呕吐之后,大殿内的呕吐之声开始此起彼落,不过呕吐物的酸味也让白智恢复了清醒的思维能力,

    白智感到旁边似乎有一阵轻微的骚动,他斜眼大胆一看,扛木板的大汉正在对每个跪在席上的大臣分发一小包东西,他看到昨天一起饮酒的比干,颤抖地接过一个小布包,他优雅光泽的胡须已经被泪水完全沾湿,而比干旁的鄂侯在接过小包之后,则直接晕倒在地,很快地,大汉走到箕子与白智面前,箕子冷静地接过布包,大汉旋即将另一个布包递给白智,

    白智看到布包上的血渍,不尽恐慌,他的双手已经不能自制地抖了起来,大汉见他的手抖的太厉害,就直接将布包摆在他席子上,然后走到下一位大臣身边,白智极力控制自己发抖的双手,拉起布包的一角,里头赫然是一团肉末!白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大叫起来,

    虽然从拉开布包到大叫,只有短短半秒的时间,但白智脑中仿佛作了半个小时的思考,他在这半秒之间的思考中,想起《史记》上的典故,《史记》上说,纣王的三公之中有一位九侯(九侯的封地在今天河北省南部的临漳县,旧称邺县,邺县古有九侯城),九侯有个标致的女儿,进宫成为纣王的嫔妃,不过九侯这女儿冷若冰霜,”九侯女不淫”,纣王因此大发脾气,于是杀了九侯与他的女儿,并且将九侯的遗体作成肉酱,”醢九侯”,

    这种残酷的刑罚在商周两代并不罕见,白智就读过不少案例,例如孔子的得意弟子,行行如也的子路,在卫国政变中结缨而死之后就被刴成肉酱,依据《礼记,檀弓》,在孔子正在为子路哀吊时,有卫国来人求见,孔子详问子路罹难的状况,得知子路被刴成肉酱,于是将家中的肉酱都倒掉,在书本上,这类惨酷的悲剧多半难以激起白智的同情,而只能引起白智的些许阅读兴趣,唯有身历其境,才能体会书本上几个字间的斑斑血泪与恐怖,

    箕子站了起来,一把将白智按回席子上跪下,并握住白智的双颊,温和地与白智惊恐的眼神对望,白智看着箕子安详的神色,心情也平静下来,他停止尖叫,以眼神表达他的困惑,

    箕子并不说话,他慎重地将白智的布包整理包好,此时分发的典礼似乎已经结束,白智感觉身边的西伯姬昌站了起来,小跑步般地向大门走去,箕子则唤来殿内的侍从,将白智架起来,白智两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他几乎是被拖出大殿,架上箕子豪华的马车,

    箕子吩咐车夫加快速度,马车很快回到白智住的御花园,箕子让车夫架着白智下车,手里仍庄严地捧着两个血渍班班的布包,白智连看都不敢看,下了车后,箕子走入林间深处,车夫也架着白智跟在后面,箕子选定了一颗大柏树,抽出腰间的一把小刀,在树下挖出一个洞,庄重地将两个布包摆入洞中,口中念念有词,再将土堆好,他拉着白智跪下,恭恭敬敬地嗑了三个头,然后吩咐车夫将白智架回住处,箕子也在后面跟着,以确定白智无事,

    白智回到住处前,屋内传来烤牛肉的香味,小琦连忙赶出来,口里喊着:”白智,快来吃牛肉”,白智顿时精神崩溃,他大声哭喊着:”这是为什么!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是人还是禽兽!禽兽不如的东西!送我们回去!你送我们回去!”白智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一旁的小琦一脸不解,箕子则默默地站在白智面前,任他叫骂,

    白智吼了约一分钟,才颓然扑倒在地,两名男仆立即上前将白智架起,白智昏昏沉沉地被架到卧席上,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泣,在泪眼蒙眬中,他看到箕子凝重而关切的面庞,白智一手紧握住箕子的手,箕子知道,此时不能多作解释,所以只是紧握住白智的手,让他得到安慰,在箕子关切的眼神中,白智的哭声渐渐和缓了下来,模模糊糊地睡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