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娘、朱晶莹、申志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申志强说了话,“唉!不瞒兄弟,俺们发动了几个村的乡亲,才捞上来两百多具尸体,木一个活的!都是半大孩子,真惨哪!中央军怕火把暴露目标,不让俺们找,虎子领了百十号人在悄悄找,等天亮了俺再多找人手搜寻。”
西一欧怅然躺下,嘴里的面汤无法下咽,惨,很多烈士死无葬身之地。
朱晶莹又舀了一勺汤,强装笑脸,“一欧哥,多吃点,养好伤,打鬼子!”
“对,多吃点,看你们西北军个个瘦成啥样!来,俺来喂!”申志强热心的帮忙,来抢朱晶莹手里的碗、勺,瞧西一欧的时候一副凶相。
西一欧知道他们把自己误认为是西北军了,自己的土匪身份不敢说,饭还得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朱晶莹不愿,“看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子!”
申志强瞪起大眼,“你一个大姑娘家在这儿给大老爷们喂饭像啥样?你看,你看----”
西一欧这才发觉自己光着膀子,穿个宽大的破裤头,怪不得朱晶莹脸红,现在更红了。
朱晶莹撂下句,“那是方便涂药,讨厌!”指着旁边几个光背的年青人找借口,“他们都没穿衣服,怕啥?”在几个人的哄笑中放下碗站到一边背过身去。
申志强端起碗用力的往西一欧嘴里倒,西一欧呛了一口,把碗推开,看到他胳膊上几道血印,“你受伤了?”
“还不是你那条赖皮狗咬的!”申志强对哟希心有余悸,看到哟希还憨态可鞠的趴在墙上,不禁也笑出声。
“它咋会咬你?”
“咋不会咬俺!俺跳到河里救你,不成想它咬了俺一口。”
“啊,是这样啊,它以为你是敌人!”
“呵呵,怪稀奇的,这条狗傻了巴几的,还挺通人性。”
西一欧暗骂一句,你才傻了巴几的,“那俺是谁救上来的!”
噔噔噔,朱晶莹捂着脸跑出去。
几个年青人吹着口哨起哄。
申志强眼里挂着怒意,“你的狗不让俺救你,结果小莹跳到水里救了你!害得她差点被水冲跑!”
西一欧一呆,“俺咋不晓得?只觉得抱住----”
朱大娘打断,“俺娘俩在河边看见你冲下来,狗剩儿、虎子他们在岸上追得慢,俺们就赶着羊皮筏子追,小莹跳下去救你,谁知你拽住她胳膊不松,嗨呀,额只好把你打晕了。”
西一欧总算明白,是抓住了朱晶莹,昏头昏脑之中有了肌肤之亲,难怪朱晶莹跑出去。不过在黄河边长大的人对此不太介意,人在水中,惊慌失措、抓住啥都不会放手,所以很多溺水的人不得要领把救他的都拖累了,正确的做法是在溺水人的背后挽住腰身,无论咋做,救人的朱晶莹必被西一欧占了便宜,人家毕竟是个大姑娘,西一欧尴尬的笑笑,“难为大娘您啦!”
朱大娘叹口气,“说的哪里话,说来也是缘分啊,没了羊皮筏子,俺们也救不起你。孩子,天热,将就着住这儿吧,大娘这里没有啥好吃的,连个鸡蛋也木有,只有苞谷糁和土豆了。”
西一欧半碗汤下肚,身上有了力气,“木事,木事,俺从小穷惯了,吃啥都行!”
“不行!抗日英雄来了,说啥也不能亏待!俺这就去想办法!”申志强把碗交给旁边的一个年青人,“狗剩儿,你来喂!”自己撒腿跑向屋外。
朱大娘喊道,“申队长,别闯祸啊!”
“知道咧!”
西一欧忙道,“不用,不用!”
狗剩儿和另一个年青人按住西一欧,“英雄,英雄,躺下,躺下。”
狗剩儿喂饭比申志强轻巧,申志强喂西一欧吃饭简直是一种折磨,另一个年青人搬个凳子凑上来,“俺叫嘎子!嘿嘿嘿嘿!小英雄,给俺们讲讲咋打鬼子的!”他一说,屋里的人都聚过来,院子里噼里啪啦响动,在门口围了一堆脑袋,朱晶莹好奇的踮着脚偷听。
“别叫俺英雄啦,惭愧,惭愧!”西一欧就把自己当成一个西北军小兵开始讲述,从他在山路发现鬼子坦克说起,到陌南镇报信,再冒着枪林弹雨给柳天茂传达命令,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白活的一堆人,“哦!”“啊!”“下来呢?”“快说!”眼光斜视,朱晶莹不知啥时候又溜了进来,坐在一角拿着他的黑衣在缝补。
“等一会儿再说!”申志强干净利落地拎着只老母鸡进屋,老母鸡咕咕叫唤,蹬的一地鸡毛,“俺出去一会儿就开始说书啦!嘿嘿嘿,慢点说,俺也听听。”
朱大娘诧异的问,“从哪儿整的?”
申志强大脸一摆,“是俺自己的钱,放心吃吧!大娘,劳烦嫩费点劲儿炖炖!”
狗剩儿嘀咕,“嘎子,队长从哪儿弄的钱?”
“俺木听说过他还有钱啊!”嘎子回道。
看到申志强眼瞪的跟铜铃一样,不敢吭声,朱大娘接过老母鸡,“你们慢慢唠啊,俺去炖鸡汤!”
“不用!不用!”西一欧还要客气被申志强几个围上,“快讲,快讲!不如去外头,外头凉快!”
大家这才感到汗流浃背,纷纷响应,把西一欧抬到外面的院子里,多添了几个火把,小风吹着,无比惬意,村民们听说来了抗日英雄,都来瞧稀罕,院门口围了更多的人。
西一欧又讲管杰如何英勇、张俊峰如何马上杀四人,“那你呢?”朱晶莹红着脸问。
“俺呀,也就炸了半辆坦克!”
“啥?炸坦克?”
“坦克还有半个的?”
“听说坦克是个喝油的铁家伙,对吗?”
院里乱糟糟的。
西一欧就把自己帮管杰炸坦克讲了讲,讲的朱晶莹捂着心口,“太可怕啦!”
申志强从上到下打量西一欧,脸上写满敬佩,“喔哟!看不出,看不出,西兄弟年纪轻轻是个狠角色,你炸半辆坦克,实际上相当于炸了两辆坦克!”
“是啊!”
“是啊!”狗剩儿、嘎子小鸡啄米般点头。
省掉了金刚带人来救的故事,只说陈硕儒组织部队两个回马枪杀出重围,让申志强等人赞叹不已,再后来,说到柳天茂带人在黄河滩上跟鬼子拼刺刀,自己用掷弹筒干掉几十个鬼子,满屋皆惊,鸦雀无声。
西一欧莫名其妙的看看三十几个男男女女,“俺说错了?”
狗剩儿手指头捣着西一欧,“木说错,你,你,就是那个神炮手啊?”
朱晶莹端过一碗水,“额也看见啦,炮打的真准!”
“额也看见啦,对,对,就是他,穿个黑衣服在河滩上打完炮,又到崖上跟鬼子拼刺刀!”嘎子激动的变成结巴,“还俺听到他们唱‘两狼山’哪!”
西一欧奇道,“你们都在河这边偷看?”
“是啊!河对过打的天翻地覆,俺们这儿咋能听不见?俺们早就在河边等着救人啦!可中央军那批王八蛋不让俺们救!”
“那你们知道不知道谁在这边打枪帮俺们?”西一欧想起了神秘的枪手。
哈哈哈哈,一屋子人笑起来,没人回答,西一欧又问了一遍。
狗剩儿指着申志强说,“那还有谁,五百米内,百发百中的神枪手,申队长!”
西一欧满嘴感谢话,申志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比起你们在前线炸百克、打鬼子,俺这都拿不出手!”
西一欧有些疑问,“俺当时觉得是黄河南岸的人帮了忙,可咋也听不枪声、看不到枪火,找不到你们?”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嘎子说道,“俺们游击队有的是土办法!”
狗剩儿小跑到内室抱来一支老套筒,“这枪射程近,不然,非多干他几个狗日的!”
手里又多了一个被打穿洞的土豆,“看,西老弟,这是俺们的法宝,用土豆堵住枪眼,枪声能小一大半,还看不到火光!”
“靠!土豆有这本事?”西一欧闻所未闻。
院里人笑作一团,朱晶莹插嘴,“不光土豆,苹果呀、红薯呀都行!”
申志强笑道,“有利就有弊,弄上土豆后枪打的不太准、射程更近!不是神枪手玩不转!”
“你们咋知道的?”
“呵呵,实践出真知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申志强拍拍腿,脸上光彩。
“你们在河对岸,没必要用土豆,可以直接射杀鬼子!”西一欧觉得法子不赖、多此一举。
狗剩儿歪歪嘴,“嫩是不是知道哇!中央军不让俺们到河边,看见俺们就撵,不得已才用了土豆消声。”
申志强急着听战斗故事,“还是讲下面吧!”
“讲,快讲!”一群人都想起了正题。
西一欧讲到柳家一门忠烈、八百冷娃跳黄河,再加上黄河北岸传来的隆隆炮声,更增悲壮气氛,院里人们唏嘘一片,朱晶莹落泪,狗剩儿大骂中央军见死不救。
几十个人说东扯西,西一欧搞清楚这是朱晶莹的姑姑家,朱晶莹是陕西人,从小寄居在河南,申志强、嘎子、狗剩儿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游击队员。
朱晶莹拿着西一欧的衣服扔过来,“一欧哥,衣服缝好啦,穿上吧!”
几个妇女回避,嘎子、狗剩儿帮忙,西一欧麻利的穿上衣服,黑衣变成了半截袖,让人们嘻笑了好一阵。
西一欧连夸朱晶莹针线活儿好,朱晶莹嘻嘻直笑,狗剩儿摸着西一欧的黑衣,“西英雄,嫩咋不穿军衣?穿黑衣容易让人误解!”
“误解啥呀?”
人群里飞出几个童音,“趟将!”“刀客!”(豫西称土匪为趟将或刀客)
“哦?”西一欧心里嘣的一下,“你们这儿有刀客?”
“多了去啦!”嘎子说的脸上充满怒气,“俺们这儿土匪成堆,月月来骚扰,穿的都是黑衣!”
“是啊!”“对啊!全是害人精!”“刀客木一个好东西!”“一群人渣!”人群里马上换成了对土匪的攻击谩骂,西一欧听的心里无比难受,土匪的名声太不好啦。
“俺哥说中条山里的刀客是好人!”一个怯生生的女音在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人们的吵骂为之一顿,马上又恢复为更猛烈的回击,“莹莹,你没见过世面,天下乌鸦一般黑!”“朱妹子,千万别信,哪有不害人的刀客?”矛头全指向朱晶莹。
“没听说他们害人啊!”朱晶莹被几十个人盯的无地自容,捏着衣角在咕哝。
“谁说他们不害人?”狗剩儿叉着腰大叫。
“他们害谁啦?”西一欧问。
“他们害过----”狗剩儿见西一欧问话,想了一想,“反正害过人,以前经常打家劫舍!”
“现在呢?”
“现在----”狗剩儿愣了一愣,“现在嘛!总之,没少害人!”
“你亲眼见过了?还是听人说的?”
狗剩儿被问的接不上嘴,抱着头蹲下,“俺----俺是心里想嘀!”
噢----一群人向他翻白眼的翻白眼、吐舌头的吐舌头,两个小孩伸出手在脸上刮,“说假话!”
申志强咳嗽一声,“都瞎吵吵啥?你们懂个屁!中条山那股土匪不像咱这儿的土匪,据说叫做流氓,虽说不害人,也不是啥好鸟?”
“对,不是啥好鸟!”狗剩儿见队长替他说话,立即胆气壮起来。
“前几个月逃难过来的人说他们给难民做饭、发窝头!不算坏啊!”朱晶莹说的几个游击队员无话可说,嘎子卷起旱烟,“这个嘛----俺也听说过,俺还听说他们帮过路的**治过伤!”
院里的人七嘴八舌,风头渐转,说什么中条山的土匪春节给村民发大洋、发粮食,不抢富户、不欺压百姓。
西一欧心里美滋滋的,风水转过来咧。
申志强拍着四方桌,“你们懂个啥?他们那叫忍辱偷生,苟延残喘?”
“啥是忍辱偷生,苟延残喘?”西一欧反问了一句。
申志强干笑了两声,“西英雄,你算问对人喽!这村里就俺的学问大!”
狗剩儿马屁拍上来,“申队长是俺们村的半个秀才,文武精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世知道朱元璋、孔明诸葛亮娶媳妇,后世能算出蒋介石啥时候放屁----啊哟”
申志强一脚狗剩儿踢个狗啃泥,“小兔嵬子,有你这么说话吗?”
狗剩儿傻笑着躲到人群里,人群哄笑起来。
申志强撸起袖子,“西英雄,中条山的流氓木一点儿骨气。你看吧,他们和中央军、晋绥军成天混在一块称兄道弟,帮**治病,怕的就是**打他们。”
“那叫搞好关系好办事!让你到河边捞个尸体你都搞不定!还说人家。”朱晶莹插嘴。
申志强白了她一眼,脸上有些不悦,他白天被中央军撵的团团转,好不容易趁天黑才摸到河边,“小丫头片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算啥东西,跟他们混那叫穿一条裤子同流合污。”
“现在国共合作,他们和西北军关系也不错,那算啥?”朱晶莹问。
“这、这个?这个就是他们的不对了,土匪嘛,为了自己之利,黑白两道都拉关系,西北军难免上了当。远的不说,只说一条,他们就不对!”
“哪一条?”西一欧问。
“鬼子来了,杀咱同胞、占咱国土,他们却窝在山里种地当缩头乌龟,哪像西北军和咱八路跟鬼子斗?”
朱晶莹撇撇嘴,“俺哥说他们用地雷炸伤了好几百鬼子,那些鬼子生不如死,打不成仗、还要人照顾,成了累赘,造成了鬼子的恐慌,不敢进山,分散了鬼子精力,让西北军多了天然防守屏障!人家那叫大局,你们啊杀个三五个鬼子就屁颠屁颠的,那叫小局,有本事你也把三万鬼子挡个十天、半月!”
“你、你、你,小丫头片子!”申志强被朱晶莹伶牙利齿噎得说不出话,憋的脸红脖子粗。
“好啦,好啦!吵啥吵,都快大半夜了,你们散了、散了,让英雄休息休息。”朱大娘出来哄赶人群,院子里飘着馋人的鸡肉香。
人们挺体贴的,问候几句,都散了,朱大娘端上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