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哟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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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黑洞洞的枪口瞄着坑洼崎岖的公路,说是公路,也就是土路,土路的尽头,郁郁葱葱的杂草遮挡了视线,隐隐传来了马达的轰鸣,近了,越来越近,前面两辆探路的三轮摩托架着机关枪,中间居然是一辆铁甲战车,后面是两辆满员的日本军车,明晃晃的钢盔在烈日下极为刺目。

    枪口慢慢放低,仇恨的目光越来越盛,一个手指轻轻的摸向扳机。

    “呯呯,呯呯,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声长叹:“妈勒隔壁的老天,你显的是个球灵啊?”心里默默模仿子弹的声音发泄一通后,西一欧无奈的抱着老套筒又缩回树洞,日本鬼子太多了,他一支破枪,三发子弹顶个屁用。

    车队呼啸着,呜----呜----呜的一辆又一辆扬长而去,只留下了满天的尘土。

    一辈子老实巴脚的西老爹四十出头老来得子,欣喜若狂,在西一欧5岁时,就早早送到了镇上的学堂,指望着儿子长大后光宗耀祖,光大西家门户。也别说,西一欧真争气,才10岁,十里八乡就闯出了名声。

    张大妈家的兔子不见了,周二蛋家的鸡毛被拔了,孙老爷养的鱼翻塘了,不用问,大家一古脑就奔西老爹家,西老爹总是挂着一脸真诚,看着门庭若市,三天两头赔笑又赔钱,憨厚的脸上仍然充满了希望。

    每到晚上,西老爹就给西一欧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擦药,他才舍不得打儿子,这是儿子在外面得到的回报。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次告诫你,想学坏就一定要坏透,偷鸡摸狗不算本事,把人卖了还要让他帮你数钱才是本事!”

    “嗯!第二千0五十六次发誓:明天会更好,为西家之崛起而奋斗!”

    三年后……镇学堂外。

    “柱子,一会放学跟我走,堵西一欧去?”

    “干嘛呀?黑牛”。

    “老子瞧那小白脸不顺眼,上学堂不好好读书,天天整个《三国》就把那些小妮儿迷的颠三倒四,先生不管,俺来替天行道!”

    “……不好吧,一欧是个文化人,人家挺能混人的,再说……再说……”柱子说不下去了。

    马蹄得得,西一欧骑着青花马出来了。说青花是马吧,远远的看着像,到了眼前就不像了,一身的毛掉了大半,露着红红的皮,马脸上不是疙瘩就是伤疤,就是扔到路上也没人要。据说是西老爹在外面送货时,碰到土匪火并,看到青花被炸的全身是血,于心不忍,救了回来,就留在了家里,也别说,战马就是战马,看着癞,耕田是一把好手。

    西一欧远远的就跳下马,热热呼呼的跑上来,一手拍一个肩膀:“两位大哥,大冷的天你们在这干嘛呀!刚才我给小翠、大花讲评书,人家给的这个,尝尝”。

    西一欧递上两块葱花烙饼,黑牛恶狠狠的推开西一欧,手却不客气的接住了烙饼。

    “嘿嘿嘿嘿----”西一欧干笑着:“柱子哥,买卖来了,明天老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漫不经意的把一张纸塞到了柱子的兜里。柱子脸上笑开了花。

    黑牛一脸疑惑,巴嗒巴嗒嘴:“靠,你小子又有什么坏水了?”

    西一欧四下瞧瞧,悄悄的说:“牛哥,想不想弄点钱花花?”

    黑牛一听到“钱”,立刻来了劲,刚才的不忿马上换成了笑脸:“说说,哥听听”。

    西一欧又掏出一张纸,塞到黑牛兜里:“这是孙旺财的作业,明天早上鸡叫头遍,在学堂门口给俺。”

    柱子有些不高兴,西一欧连忙解释:“牛哥的字龙飞凤舞,和孙旺财的字写的很像,俺好交差。柱子哥的字萧洒脱逸,颇有大家风范、大将之风,和孙富贵的字特像,正好配对,先生瞧不出破绽。”笑脸又挂上了柱子的脸。

    “多少钱?”黑牛贪婪的问。

    “老规矩:两个铜板,俺一欧啥时候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兄弟。”

    “成交,好兄弟,以后谁敢欺负你直接找牛哥!”两个铜板可是两个烧饼和一碗豆腐汤啊,黑牛立即答应了。

    三个人哈哈大笑,各回各家。

    西一欧径直来到了孙富贵家,都是熟人,不用佣人通禀,一路畅通无阻。却见孙财主在训儿子:“你个小兔崽子,老子花钱供你读书、供你吃穿,容易吗?我中午请杨先生喝茶,先生说你最近老跟在那个穷鬼小翠后面跑,你是什么身份?堂堂的孙家屯首富孙大老爷的儿子,将来是要做大官的,气死老子了,打死你个小兔崽子……”孙财主举手作势就要打,他老婆立马护住了儿子。

    “先生不是说了嘛,富贵的长进可大了,作业天天按时交,字也好看了!”

    孙财主压抑不住喜色,仍怒吼吼的喝道:“上学就要长本事,你看那个西一欧,先生说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是把那个《三国》倒背如流,连说书的都撵不上他,一个穷小子连镇长的公子都是兄弟长兄弟短的,热呼的跟一家人似的,一招鲜、吃遍天,那叫本事啊。你看看天下乱的,不是闹土匪,就是来鬼子,富贵不要光想着读书,要多跟着一欧学学为人处世。”随手拿出两个大洋递给儿子,美滋滋的走了。

    西一欧搂着孙富贵:“富贵哥,事成了!”拿出一包沉甸甸东西,富贵的胖眼迷成了一条缝儿,从包里抽出一块大洋:“这是提成!”

    西一欧毫不犹豫的挡住:“靠啊!你看你多见外,这不是出息俺吗?一件小事,还要提钱,就别把俺当兄弟!”

    一块大洋相当于一个人的半个月生活费,富贵感激的把钱收回来:“知道你为了俺担惊受怕,可俺也是手头紧,没法啊!那个小翠刁得很,不花钱她就不出来。”

    “为兄弟办事两肋插刀,这是应该的。对了,还要说个事,”西一欧压低了嗓音,“俺请的那个兄弟家里出事了,作业不能按时交了。”

    富贵脸上的胖肉一哆嗦:“那咋办!加钱还不行吗?”

    “这个……”西一欧一脸难色,“那俺试试吧!”

    “一天作业六个铜板行不?”看着西一欧耷拉着脸,富贵狠狠心:“八个?再多,俺就没钱花了。”

    “行,谁让咱们是好兄弟呢?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富贵这才长出了口气,又拿出包绸布:“这是俺娘的镯子,瞅空当了吧!拜托老弟了。顺道帮忙再约约小翠吧!”

    “中!”

    大年二十三,西大娘张罗了一桌酒菜,饺子刚端上来,西一欧就迫不及待的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年味十足。

    西老爹滋溜一口酒下肚,便见门帘一挑,西一欧风尘朴朴的闯起来。西一欧掸掸身上的雪花,“啪”的把钱褡裢抖了抖,叮叮当当掉出一堆铜钱,里面居然还有两块大洋:

    “爹,娘,总共是五块大洋,今年俺赚的。”

    西大娘张大了嘴:“爷太呀(方言,老天爷呀),一欧,又闯祸了?”西老爹面无表情的继续吃菜。

    “想哪去了,娘!”西一欧拿起块腊肉嚼了起来:“俺把小翠、大花她们绣的花捣腾到县城,又把县城里的稀罕玩意儿捣腾到镇里,挣个苦力钱!”

    “光顾着挣钱,那学业呢?又逃学了?”西老爹有些不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百无一用是书生,书呆子不办事!东三省丢了五年,也没见哪个书呆子拿着《四书》《五经》把日本鬼子念走!”西一欧继续狡辩。

    “屁话!”

    西大娘看到一欧跟老子抬起杠了,连忙使眼色。

    “书呆子木用,还能到街上扯个小旗喊喊,游个行、表个态。那30万东北军有枪有炮,也不是吃干饭的,咋就大屁不放一个就吓跑了?”西老爹开始激动:“文不中用!武也不中用!那你说啥球中用?”

    “流氓!”西一欧哈哈大笑,踱着方步,颇有诸葛这舌战群儒的味道,实际上脑子里在想着对策。

    “扑”西老爹一口酒吐了出来。西大娘两眼翻白:“完咧,完咧,这孩子叨叨啥子哟!”

    “对,就是流氓。乱世出流氓,流氓才能救世!”西一欧喝口水润润嗓子:“诸葛亮再亮、关云长再长(猖),坐天下的还是此间乐、不思蜀的刘禅。朱重八当过放牛娃当过野和尚,不是照样打下了大明朝三百年的江山。这种事书本上说的太多了,但哪个朝代是由文人打的天下,木有,一个也木有!”

    西老爹舌头吐噜老长,觉得孩子说的确实有理。

    “以史为鉴可以看未来,像刘禅包括他爹刘备,成天就会哭哭啼啼,还有朱重八、卖草鞋的赵匡胤,离的最近的袁世凯,哪个不是流氓?”西一欧话锋一转:

    “老毛子的船再厉害、日本鬼子的枪再牛叉,用的火yao、指南针还不是咱老祖宗发明的?靠他大爷的小日本,俺就要当个流氓,以毒攻毒,以中国流氓对日本牛叉,看看到底是中国人流氓还是小日本牛叉?”

    “呵呵呵呵----”西老爹眉开眼笑:“中啊!中啊!俺也想开了,反正世道乱,你也长大了,不如过两年当兵去吧!”

    正说着,突然,外面的鞭炮声大作,却又不像是鞭炮的声音。

    “不好!”西老爹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快走,一欧。”

    一欧娘俩仍不知所措。

    外面的锣声“呛啷啷”响个不停,“刀客来啦,快跑啊!刀客来啦,快跑啊!”

    西老爹抓起桌上的铜板急急放到西一欧兜里,直奔马棚:“一欧快骑上青花到外面躲躲,我和你娘把粮食藏起来就找你。”

    “俺不走,要走一起走!”

    西老爹掂起一欧就撂到了马背上“天亮再回来,爹会找你!”一拍青花的屁股,青花唏溜溜尖叫,撒腿就蹿了出去。

    西一欧看着爹娘闪身进了房,却远远听见土匪头子洪亮的嗓门:“男人杀光、女人留下,杀呀!”吓得一夹马腹,跑的更快了。

    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当西一欧天亮回来,整个孙家屯成了废墟……

    为了生计,西一欧骑上癞皮青花马向北三百里,花光了身上的钱,终于找到了嫁到太行山下的姑姑。姑姑一家六口,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姑父打猎为生,西一欧自告奋勇当起了姑父的助手。眨眼两年过去了,西一欧十五岁了。

    这两年西一欧过的极为充实,起早贪黑,没黑没白的干活,干廋的身子却日渐魁梧,下套、挖陷阱、潜伏,这对小时候就是偷鸡摸狗行家的西一欧来说,越发发挥地淋漓尽致,隐隐约约超过了三十年经验的姑父,但是有一样,枪法实在是臭,不是一欧不学,而是他姑父存了私心,神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大洋买子弹供一欧练习呢?一欧倒也很知趣,打猎时拣了一条小黑狗,无事时悉心照料,日子过的飞快。

    1938年5月底,西一欧和姑父上山打猎,老规矩,骑了青花、带着小黑狗,进山就是五六天,这一趟收获颇丰,回来的路上,姑父兴高采烈,破例让一欧用老套筒练习打鸟。离家还有四里地,小黑狗“嗷”的冲了出去,小黑狗和一般的猎狗大不一样,才15个月就长得比普通的狗高一大块,打猎时凶猛异常,曾经咬死过两头狼。姑父脸色大变,顾不上满是猎物的青花,拉了一欧拔腿就跑,绕过小山包,远远的就看见村里浓烟滚滚。

    刚进村,就见尸体横七竖八,姑父嚎叫着冲到家里,父母、老婆、两个女儿全躺在地上,两个女儿一丝不挂,鲜血染红了全身……

    “畜生!”姑父掂起老套筒就冲出村,找鬼子报仇,还没见到鬼子的影子,就被二鬼子乱枪打死,西一欧抢了老套筒,仗着地形熟,侥幸逃了回来。

    西一欧这下无依无靠了,报仇,除了报仇,还是报仇。

    潜伏了三天,昨天就断粮了,满脑子的复仇精神牢牢支持着西一欧。鬼子的炮楼林立,一出来就成群结队,无奈之下,一欧只好选择了这处偏僻的公路,想瞅空干掉几个鬼子出出气,遍地是一人多高的杂草和庄稼,逃跑时也容易。等啊等啊,三天只过了这一次鬼子,还是车队,西一欧不禁咒骂起来:“天哪!地哪!嫩就显显灵吧!”

    轰,轰,轰,哒哒,哒哒哒哒…………

    饿的头晕眼花的西一欧立马瞪大了眼睛,掐了掐胳膊,不是做梦,是真的枪声。赶紧戴好了草帽,探出了树洞。

    鬼子车队远去的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乖乖呀,那是几百条枪的声音啊,不过鬼子的炮楼离的很近,这是哪的人敢虎口拔牙啊?

    一欧正疑惑的不能再疑惑,突突突的摩托声传了过来,一辆三轮摩托从枪响处逃向这里。

    “一共是三个鬼子,一个开车的鬼子兵,坐在后面的是个军官拿把手枪四处乱看,咦,车兜里坐的是一个身穿和服的日本长发女人,居然拿着把短刀”。一欧冷冷一笑,搂草打兔子,是鬼子老子就打,枪口立即瞄准了开车的鬼子,擒贼先擒王,打的就是这吊货。

    “呯!”西一欧很自信的放了一枪,三轮车嗡的冲到沟里,翻车了。

    “妈的!”西一欧气急败坏的嘟囔:“老子明明瞄的是头,咋又打到腰上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射中了,也算是弹无虚发。

    乐得立即跳下树,弯着腰朝着三轮车猫去。腰部受伤的日本兵大声惨叫,那个军官和日本女人一声不吭,显是摔晕了。呯呯,两枪,西一欧放倒了伤兵,拔出了柴刀,匍匐着爬了过去,走近一看,笑憨了,敢情这日本军官也是女人,帽子掉了,一头秀发下美丽的面容让一欧砰然心动,转身看那个和服女人,姿色却更胜一筹,端庄华贵:“靠,日本女人咋就恁好看呢?奶奶的,可惜了!”西一欧正在心疼不已,口水都流下来了,突觉身后轻响,不好,正要闪身,已来不及,噔噔噔噔,被踹出了五六步,摔的满眼是血。

    “妈勒隔壁嘀,敢偷袭老子!”西一欧举起了柴刀,立刻傻了眼,日本军官双手端着盒子炮正对着他

    “完咧,完咧,老子出师未捷身先死,居然还死在女人手里,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liu啊!哟希!哟希!”西一欧死到临头,嘴上仍不吃亏,柴刀很萧洒的扔到地上。

    刚才一出手,就探出了西一欧的功底,日本女人倒很镇静,她把枪收到套里,轻蔑地哼了一声,俯身去搀和服女人,她才不傻,枪响只能把更多的人引来,鬼知道这野地里藏有多少中**队!

    腾腾腾,西一欧趁其不备,又发动了攻击,恶虎扑食般直扑日本军官。

    咚!西一欧又飞了出去。

    “奶奶的,这是娘们儿吗?”西一欧骨碌碌爬起来,擦擦嘴角的血不忘夸对方:“哟希!哟希!”

    日本女人也被逗乐了,这孩子傻的可以,挨了打还痛快的说敌人“好”。“八嘎!”话刚出口,就见一团黑影带着风声扑面而来,眼角的余光发现那个支那孩子还在呆呆的站着,大力撞击之下,立时人事不醒。

    西一欧得意的拍拍小黑狗的头:“干的不错,哟希!”

    吹了声口哨,青花马远远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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