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窗外的小贩用那熟悉的家乡方言叫卖着她笑了,那笑只是嘴角处一小点的肌肉牵动。很快她的目光又转移到窗外看着连绵起伏的丘陵,一别数载,她回来了,眼里就只剩下了这一抹怅然。
这次是独自坐了火车回来,一个人带几件随身衣物就上了路。如同多年前一个人收拾了行装义无反顾的去了那海边的城市。
这次回来是因为舒茉的婚礼。在归来前半个月她又和舒茉互发了几封邮件,那是两人杳无音信许久后,通过电子邮件向对方清谈起自己的近况。
她躺在轰隆作响的车厢里,一字一句的回想着那些邮件:“亲爱的茉:我现在在路途中,一个人旅行着,走得有些累了。打开笔记本上网,不想和任何人聊天,甚至厌倦进入任何一个网站,就只想给你写信。可惜现在手写的信件已经很少有人写了,我也很久没有碰过笔,快要不知道怎么写字,于是我只好给你发邮件。
天气很冷,我不由得有些怀念去年夏天那暴烈的阳光。
对了,我还想起去年在郊区的田野里看见的大片向日葵田。你还记得那些花儿么,我想起它们的时候就想起了你们,非常唐突的就给了你那张我在路边拍下的照片。
现在是深冬,我期盼着夏日快些到来。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直生长中的葵花,等待着七月的到来。是多么的渴望阳光的温度。
此刻我一个人窝在旅馆的房间里,刚才在下面的小菜馆吃了饭。小菜馆很热闹,有旺盛的人的味道和气息,嗅到那气味我似乎才感觉自己还是在这个世间的,靠近着这烟火世俗的生活,多么好。
亲爱的茉,多么的想念你。帮我代问怀素。
一切安好,勿念。
珍重!
林绍”
发出这封邮件后,林绍蜗居在小旅馆里又过去了几日才收到舒茉的回信,内容非常简短:“我要结婚了,定在明年三月中旬,望归!”看完邮件的林绍几乎是手指有些颤抖的回完舒茉的邮件的,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还不时拿起香烟送到唇边,深深的吸入一口才能继续打字。
“亲爱的茉:听到这样的消息我高兴极了,许久没有任何能让人振奋的消息传道我的耳里。我感谢你让我又那么的快乐。亲爱的茉,兜兜转转走了一圈,你说你要靠岸了,我祝福你!我仍然在渡我的河,在河水之中我看见你向港口驶去的船诚心为你祷告。
我会尽快回来,想看到你穿上白纱的笑颜。
多么的怀念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怀念我们一同看的向日葵。
保重自己,帮我代问怀素。
一切安好,勿念。
林绍”
邮件发出第二天的早餐林绍心情愉悦的去楼下小饭馆吃早饭,笔记本放在饭桌上打开慢慢的查看舒茉的回信:
“林绍:前几日由wWw.于身边事务繁多而没能好好给你回信。最近都一直在和我的未婚夫吴阳一监督着新房的装修、看家具和电器等。还要忙着开始预定酒席,写大堆大堆的喜帖。每天下了班基本就要开始忙碌,直到深夜才能回家睡觉。每天晚上我们都在他家或者我家吃饭,看见他和我父母聊得热热闹闹,我觉得平淡知足,人也容易安详下来。
有时候我们也会有些争执和意见分歧。但我觉得这是平常而自然的事情,这才是真实琐碎的生活,也更需要坚持和忍耐。林绍,其实平淡真实的生活并不一定是一个会将人淹没的深渊,如果你试着去靠近它,也许会发现它是好的。
还有,怀素回来了。她没有告诉我她决定留下来的真正原因,但我相信她心里的平静是真的。她是和一个男人一起回来的,他们打算过一两年就结婚。她说,她想像我一样,有一个家。
林绍,我很希望你能渡完你的河,抵达你的岸。
最后还是要有一个人可以长久的相伴才好。
希望你能尽快回来,我和苏怀素都想见到你。
茉”
看完邮件匆忙的吃了几口早餐,林绍又噼里啪啦的敲击起键盘来:
“亲爱的茉:我又何尝不想尽快回来与你们相聚。
旅行就要结束了,回到住处闷头睡了一天的觉。这几天接了些单子回来做,是给一本杂志画插画。自从离开以前工作的那个插画机构后,这些年我独立完成插画的单子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很多时候我就靠这个来维持生计,之所以选择这样的自由职业是因为随时可以离开,你了解我的,我就是喜欢随时可以离开的感觉。
茉,我很想立马回来。但是现在手上有几个单子,不得不耽误些日子。是你的婚礼才让我有回去的理由,我想除了你,那个城市跟我没有任何关联,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们。
等着我,我会尽快解决好手头的事情。
帮我代问怀素。
一切安好,勿念!
林绍”
写完最后一封邮件的林绍确实是呆在一个小旅馆里,但那时候她并wWw.不是在旅行途中。半个月前的她接到了一个律师事务所的电话,让她去G城接收一笔遗产。那份遗产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许杰朗留给她的,在杰朗去世前便与其妻子离了婚,在他从16层高楼飞身而下之前写下的遗书的财产接收人的名字是他曾经的情人——林绍。
在林绍与舒茉互通邮件的几天里,正是在与律师事务所里许杰朗的委托律师处理接收遗产的手续。这一些,林绍不知道怎么给舒茉说起,心里又郁郁寡欢。夜晚想起舒茉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第一次便只发了张照片过去。第二次写去的邮件也是东拉西扯的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而竟是因为如此,才得知了她要结婚的消息。
而那些手续又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便又只好胡乱编些理由,暗自打算待到手续完毕就即刻赶去。
在回想中,林绍逐渐感觉意识模糊又一次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的轰隆声再次让林绍醒来,在离开了那个城市数年后第一次踏上的归途中。现在火车已经进入那个省份的境内,还需要五六个小时就可以到达那个城市。林绍翻起身,借着黑暗的卧铺车厢里仅有的供乘客吃饭用的小桌子下的灯光走到了吸烟处。靠着晃动的车门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她闭上眼想起看到杰朗最后的一眼已经是墓碑上的一张照片,在杰朗的委托律师还没有找到她前,杰朗的事情已经被他的朋友处理好了,包括遗物的整理和下葬等等。他刚离婚的前妻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对其财产的归属似乎也毫不关心。
林绍站在杰朗的墓碑前疑惑了很久,不明白他怎么就从16楼上飞身而下;不明白他怎么把遗产都给了自己,离开他都已经有两年之久,还以为他已经回家做他的好好先生去了;更不明白,他的前妻为什么现在还不肯露面,是什么样的憎恨可以恨这么久。
想不出答案,她只是收下那笔钱,然后立即买了车票赶去与舒茉见面。虽然这笔钱算不上很大的数目,但是足以傍身。有一笔钱傍身始终是好的,而且这笔钱来得也不是特别不光明。当初得知他有妻子之时便坚持从他的插画机构辞职离开,在内心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愧疚之处。那么,也没必要装什么假清高坚决不收。
毕竟在外飘荡这么多年,孑然一身,有些钱也好吧。这一笔钱,确实是解救了窘迫的生活,至少可以让她有一天想要停下来时可以开个小小的店门来维持生计。
黑沉沉的天幕覆盖着,已经看不见连绵山峦的形状,偶尔有一些搭建在山间的房屋的灯光一晃而过。一晃而过,真的是咻的一下就从眼前闪过,然后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绕开脑子里出现的杰朗的脸,开始想起此行要见的人。
将要结婚的舒茉是那般模样呢,她小小的想象了一下,很快又放弃了白费脑力。还有另外一个女子——苏怀素。舒茉回复的邮件里提到过她已经回到那个城市去住,此时的苏怀素是不是还像曾经那样如同一株野生的却开得很繁茂的植物,桀骜而淡漠的傲立一处,让识得其寂寥的人看得心里生疼生疼。
如果那个能让人心疼的是自己,那现在的情形大概就不同了吧。
如果……这个世界哪儿来的如果。
想起来,是有些可笑的。还好最后那个从16楼飞身而下的男人给了她一点可以傍身的本钱。收下那笔钱,她没有觉得可耻,只是觉得心里堵。就像塞了一团棉花,不痛不痒,就是堵。
抽完了烟走洗漱室手捧凉水洗了把脸,抬头看见镜子中的那张脸,脸色苍白还拖了两个黑眼圈。尝试着摆了几次笑容都还是显得憔悴。
又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已经开始有人走动,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抵达终点了。陆续有人起来洗漱和整理行装以便下车。
她就一小箱子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没有什么需要费力整理的,就继续靠着车窗站着,看着火车渐渐的驶入了那个城市。
一别数年后,她第一次回到了这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