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 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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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再考了,”堂姐说,“我在广东认识的那些大老板,没有一个是大学毕业的,连高中的都很少,你还不如早点去南方,想办法发财,当老板。”

    麻近水脸涨得通红,头脑中就是一个想法:她是我堂姐,她是我堂姐。根本没有来得及思考堂姐讲的老板与发财。

    堂姐见麻近水这个样子,以为堂弟的自尊心强,后悔自己不该提考大学的事情。

    正月十五一过,堂姐又走了。堂姐这次走的时候,比村长的侄子当兵的时候还风光,全村的人都出门送了。山里人朴实,得了别人的好处,总是要念叨的。

    堂姐不但自己走了,而且还把堂妹也带走了。当然,也把麻近水的心带走了。麻近水这几天反复回味了堂姐的话,心里想:堂姐一个小学毕业生,都能在城里混得这么好,我一个堂堂的高中毕业生,还是男人,难道就不能在城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时候,报纸上宣传了一个观点,说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每年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局面应该被打破,条条大路通罗马,成才的道路不止一条,等等等等。这些话wWw.以前麻近水也听说过,但是并没有介意,现在拿自己跟堂姐一对照,信了。于是,乡邮递员再送信来的时候,麻近水就主动接过来,并且主动帮着邮递员挨门送到每户人家。麻近水这样做倒不是为了等自己的信,麻近水现在自己也没有信了,第一年高考失败之后,还陆陆续续收到高中同学的一些来信,主要是那些已经考上大学的同学来的信,来信无非是鼓励他继续努力之类。考上北京的同学还来信说登上长城了,并且引用了“不到长城非好汉”这样的句子来激励麻近水。那时候麻近水还给他们回信,回信说自己一定努力,不辜负同学的鼓励等等,甚至在其中的一两封信当中还发出狂言,说来年大学里面见之类,后来,这样的信渐渐地少了,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再说,第一年考上大学的同学可能都快要毕业了,忙自己的事情恐怕都忙不过来,谁还想起来鼓励他呢。事实上,麻近水现在想看到的是堂姐的信,具体地说是堂姐和堂妹写给大伯和大婶的信。麻近水看堂姐和堂妹的信只能看到一个信封,看信封就够了,看见信封上落款那“广东”两个字他就感到亲切。

    终于有一天,麻近水对父亲说:我要去广东。

    麻近水是在傍晚的时候对父亲这样能说的。所谓傍晚,就是太阳已经落山,但是天还没有黑下来,劳作了一天的人已经回到了村里,等待着吃晚饭的时候。这时候,往往也是山村最美丽的时候,如果这时候麻近水爬上小村后面的那个山坡,就能看见山坡那边的晚霞和山坡这边的袅袅炊烟。许多年之后,每当麻近水在深圳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的时候,他最想念的,就是家乡的晚霞和那袅袅炊烟。但是那天傍晚他没有爬上山坡,没有爬上山坡欣赏后来让他魂牵梦绕晚霞和炊烟,或许,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家乡的美吧。那天傍晚他就站在自己家院子的门口,对坐在院门槛上吸着旱烟的父亲说话。

    父亲跟母亲好像有着明确的分工。坡地上的农活归父亲,家里的活归母亲。这时候父亲地里的农活已经忙完了,正在自己家的院门口吸着旱烟,一边吸旱烟一边等待着母亲的吆喝。母亲一吆喝,那就是饭菜已经摆到桌子上了,那么他们就开饭了。但是母亲现在还没有吆喝,准确地说是母亲有吆喝,但不是那种对父亲的吆喝,而是对猪圈里面猪的吆喝。母亲对猪的吆喝和对父亲的吆喝是不一样的,明显的不一样,一听就知道不一样,但是到底怎么不一样,麻近水没有研究过,其实也用不着研究,既然一听就知道不一样,还研究干什么?当初虽然没有研究过,但是后来麻近水研究过。后来麻近水到深圳来了,常常想念家乡,想念家乡的晚霞与袅袅炊烟,想念母亲的吆喝,包括母亲对他的吆喝,对父亲的吆喝,和对家里面猪的吆喝。但是研究了这么多年麻近水也没有闹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先张罗着给猪吃食,然后才张罗着给他和父亲吃饭呢?

    那天就是在母亲张罗着喂猪吃食的时候,麻近水对父亲说他要去南方的。

    父亲愣了一下,准确地说是嘴巴上的旱烟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吸烟,并且吧唧吧唧地吸烟,像是用吧唧吧唧来作为对麻近水的回答。

    其实父亲不回答也没有关系,麻近水找机会可以再说,反正乡村的节奏慢,一句话说上十天半月不碍事。终于,这一天父亲把麻近水领到前院他大伯家。大伯还没有表态,大婶就说好,近水去了好,近水去了,腊梅和翠花就有人照应了。在大婶看来,腊梅和翠花毕竟是女孩,两个女孩出门在外,当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不方便,甚至还有许多的不安全,有个堂兄弟照应着,自然放心不少。

    仿佛一切都是天意。或许父亲的本意是想让大伯阻拦一下,哪怕是推辞一下,只要大伯阻拦了一下,或者是推辞了一下,父亲就可以阻止麻近水去广东了。事实上,父亲那天还特意玩了“阴谋”,在地里就已经跟大伯说了,说他不想让麻近水去广东,说他准备托人说情,打算让麻近水做民办教师或者是水电管理员,并且还问大伯,是做民办教师好还是做水电管理员好,大伯当时还说都好,管理员实惠,民办教师好听,要是想实惠就做管理员,想好听就做民办教师。本来是老兄弟俩商量好的事情,谁知大伯还没有开口,大婶就已经表示支持了。大婶一表示支持,父亲就没有什么话说了。爷爷奶奶早已经过世了,按照乡下的规矩,长嫂为母,本来大婶生小堂弟之前,感觉自己愧对麻家,于是从来也没有行使“长嫂”的权威,现在生了小堂弟,正愁着没有机会重申自己的身份,对于这样找上门来的机会自然不能轻易放弃,如此,父亲连提出异议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你说这不是天意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