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紫电与青剑斗个不停,地面上,火光与大雨交相辉映。
胸中腥气一个劲往上涌,眼前一阵一阵泛起白光,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可那主剑仍未攻下,我拼着一口气,哪怕耗尽全身的血,也不要它砸下去。
远处忽然有一股奇异的威压渐渐靠近。隐隐蕴含着无上气劲,空气中传来一阵雷元素的气息。
好奇怪,这样的感觉,怎么像是劫云来袭?
左侧突然浮起一团气团,一瞬间,所有的雷电都向那里涌去。只感觉那团气团在疯狂地旋转着,滚入全部雷电,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旋转越来越急,渐渐达到饱和。
是谁?可以吸收雷电?还是我的错觉?
身体里的血越来越少,我的腿开始变软,布雨之力慢慢弱下来。而左侧的气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引得周围都和它发颤起来。
再不控制住,连我也要被卷进去了!
电光火石之刹,只觉有人将一整个气旋直接推了出去,直对着偃月阵眼的位置冲了过去。巨大的反弹力瞬间砸烂祭台,我被推得飞了起来,气流冲碎了我的衣服、冲掉了遮住眼睛的布条、冲掉了头顶的冠帽、冲得身体划出道道血条。
天空那处蕴含巨大能量的云也突然发难,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种千万雷电汇聚的能量柱自空中径直射向桃花观,击碎地面,直达地底深部。大地开始颤动,无数光柱冲天而起,地裂山崩,火、从地下窜了出来,直烧到云端!
冲到空中,又被惊雷气旋震到,五脏六腑顿时挤得几欲移位。我睁开眼,一下子就看见大毛也冲到我不远处,已经昏迷不醒。
用尽最后一口气,我施了浮云术,将他拉至我身旁。忽然身的另一侧滑落一个人影,是那身熟悉的桃花观观服,浑身血迹,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怎么那么熟悉?她是谁?
我伸手向她,却怎么也抓不到,只挂住衣角片衫,她就坠了下去。
我急了,大吐几口鲜血,用千斤坠,追了下去,两米、一米、两尺……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血从我的眼、耳、鼻、口、身体的伤痕中涌出,全是甜腥,浑身再也没有力气,只能逆了身体,将他们一起置于我上,就这么一起掉了下去,在火光地裂的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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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意识的时候,全身痛如针刺火灼,连根小指都动弹不得。
我用力、再用力,试图睁开双眼。
可张开眼帘,满眼皆是血红。
慢慢地想起来了,那场浩劫。
我在哪?那里……怎么样了?
我努力想动,努力想看清楚,可最多、只能让头微微偏一下,眼睛眨了数次,仍看不见。
“子恒,可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凤大哥!是凤大哥!
“子恒,看不见是不是?”手被人拉了起来,一股浓厚的热力传了进来,眼前的红雾蒸了起来,渐渐变薄,凤大哥的样子慢慢变清晰。
“子恒,别急,你筋骨全碎了,暂时动不了,小医仙很快就到。”他的声音比往日来的沙哑,“事情我全知道了。我捡重点说,你别动,静静听就好。”
“三八没有死。子恒,雷灵珠在她体内。你的雷云、她的攻击和天劫雷袭一起,破了上古无妄阵,压在桃花观下面的老妖放出来了。可她受了道士的攻击,还有自己吸收太多雷电之力,伤了全身脉络,现在还在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你昏迷三天了。桃花观被两个阵法夷为平地,连带凤凰坡、很多孩子都死了。我那晚去了白河镇,和僵尸王打了一晚,抢到了土灵珠。”
“还有那个道士,被三八护了起来,也活着,你们现在都在伽会山。”
……
后面的话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三八没有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虽然满身伤痛,心底仍有一种狂喜,似乎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她没有死!
我最后看到的女子,真的是她!
幸好雷灵珠在。
幸好她被袭击的时候有雷电。
幸好……
她没有死……她只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情劫、情劫,她这段情,果然是场劫!
(十五)很久
仿佛松懈下来,我浑身散了架,软软地躺在那里。
觉得疼得厉害。从头皮直直传到指尖。我轻轻、慢慢地调整,全身灵气支离破碎,丹田处更是被若干血块堵得死死得。
门口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一个清脆的声音悠悠传了进来:“都是痴儿,以卵击石,以身逆天,何苦?何罪?”
是小医仙来了吗?这个声音非常非常软,似母亲的怀抱,可又非常非常硬,异常圣洁,让人生出一种敬畏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近,是一个身姿曼妙的白衣女子,用纱遮了脸,看不清她的神情。
只觉得一阵异香传了过来,我刚刚清醒过来的头脑又开始晕。
“睡吧。是劫、是缘、一切皆是梦一场……”声音好轻、好绵、好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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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候,晴日当空。
阳光从窗棂射进来,空气中细小的微尘浮了起来,又迅速随风飘走。
身体又是我自己的了。试试运转一下灵力,在全身走了一圈,很顺畅,体内的血块都没了。
不知谁给我换上了白衫,干干爽爽,头发都似才洗过一样柔顺。
我转身,推门而出。
“公子!”有一个女孩子守在门外,一看到我,一下子就跳起来跑了过来。
是小心。
她一脸泪汪汪:“公子!您可算醒了!”
我笑笑,轻轻拍拍她的头:“嗯。我睡了多久?”顺着向外院走去。
“一年了!公子!”她轻轻扶着我,一路絮絮叨叨。
一年了!我忽然想起之前凤大哥说的话,问道:“我还在伽会山?大家都怎么样了?”
“咱们府里的兄弟姐妹在水底、还有水府守着,大多都没事,只是碧水潭那次以后被蒸干了,大家都被敖子桓公子接到沧浪海去了。凤凰坡的那些也都搬家了,搬到另外的梧桐树旁边。桃花观的……没剩几个。”
“三八怎么样了?”我来到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是伽会山顶,远眺,可以看到全山轮廓。这里灵力充沛,空气湿润,山势多边,必是多雨。唔,是三八修行的好地方啊。这地方,是谁找出来的?
“子恒。”院子一角突然站起来一个人,青衫鳞靴,头戴玉冠。
是子桓兄。我拱手行礼:“子桓兄,竟然你也在。”
他犹豫了一下,向我还了个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在这等你一年了。”
我才发现院子四周布满戒备禁制,还有若干蛟族禁卫在院子外守着。
小心看着他,扶着我的手抖了一下。
子桓上前一步,再次拱手行礼:“子恒兄,若是你觉得身体无恙,请随在下走一趟吧。”
也是,我触犯天条,违规唤雷,早该被监禁……处以鳞刑。
能让子桓在这里等我这么久、等到我的伤都差不多快好了,还将我的水族子弟照顾得很好……上面已经对我网开一面了。
我看着他,继续笑着:“子桓兄,我也不和你见外。可否给我一天时间,明日辰时,我与你同赴东府?”
他轻轻一叹,望着我:“我也不多说了。辰时见。”转身离去。
我继续望向小心,她反应过来了,马上说:“三八姐姐在下面山坳的洞穴里面呢。凤王说,那里更有利于她静养。那个道士,还有大毛,陪着她呢。”
“她好些了吗?”
“她一直都没醒来。医仙圣人说,她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只是她的意识在身体深处,外界已经唤不醒了,只能靠她自己醒来。”小心顿了顿,犹犹豫豫地说,“可能会睡很久。”
很久是多久?不过,总算,她还平安。
“带我去见见她好吗?”
我只想再看她一眼。
就一眼。就好。
之后再想见她,也要很久之后。
很久、很久之后。
(十六)剥鳞
“黑龙潭底永远暗如黑夜。不见半点阳光。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叫做黑龙潭。并非当年在这里被斩杀地黑蛟得名。而是这里……的确如此黑暗。”
门口传来脚步声。笔尖顿了下来。我轻轻收起面前的罗纹纸,整了整衣襟,站了起来。
两名蛟卫陆续来到门口。其中一名向我作了个揖:“敖公子,时辰到了。可还需要准备什么?”
“不用什么。走吧。”他们稍让了让,让我先行出去,走向刑台。
逆天行云、布雨惊雷,是水族的重罪,不但要镇压在黑龙潭重狱,还要……行鳞刑。
将浑身上下的龙鳞全部剥落,连角爪上的也不留。
不过因为行刑的人是子桓,剥鳞从一次分成了三次,让我有足够的时间休养,不至于……生不如死。
只不过留在黑龙潭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黑龙潭,一贯称之为“永夜”。
永远的黑暗。漫长无望。待得久了,会忘记时间、忘记自我、神志不清。
只有凭屋里的沙漏来判断时光流逝。
凭青白的夜明珠色辨识周遭。
向子桓兄要了笔纸。随意写些什么,来打发这从早到晚静默的时光。
如此静默。如此空无。
随着两个蛟卫走上刑台。看到子桓略为抱歉的神色。我略笑了一下,轻轻拍拍他的肩,默念口诀,幻化作原形。
他轻轻靠近了来,双手上下挥动,从袖间飞出若干金线,将我的身躯牢牢捆绑在高耸的石柱上,没有一丝松动。防止我因为扭动误伤了自己。
此时围在刑台周围的若干龙嗣都站了上来,一名年轻弟子持金片,顺着我的身体逆上捋了过去,卡住背后的大鳞,微微翘了起来。
一阵尖锐而深髓的痛从背后清晰地传了过来。那片大鳞的根部深深植在背肉底部,根骨处被剥离的筋肉撕裂开来,痛从深处蔓延至肌肤,由点波沿开来,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战栗起来,红色的血顺着背脊淌了下来,一滴一滴、在我不自觉地颤抖中洒到地下。
又一处钻心之痛从刚才创口旁边猛地袭来,这次又波及到了方才已经撕裂的部分,各种不同的疼不住传来,我的身体被金线勒住,动弹不得,但勒住的地方已经生生磨出血丝,浸到剥鳞的血,火辣辣的,又烫又烈,说不出的疼。
一片、两片、三片……
他们的动作很快,转眼间就剥了一大圈。裸露出白红相间的嫩肉,血不断地从这些裸露的地方渗出来,渐渐流满了整个刑台。
意识渐渐被刺激地模糊起来,直到整个背部的鳞全部被剥落了去,创口顺着撕裂的筋肉变得一圈一圈,勾勒出原来鳞片的形状。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背上传来一片清凉。我猛地醒来,发觉子桓正在给我的背涂雪露生肌散。
“子桓兄……”我低唤他。
“啊,忍着点啊,这次的刑已经结束了,给你涂上点雪露生肌散,以后重新长出来鳞片就看不出痕迹了。”
“子桓兄,不要了……让它们自行长好就罢。”
“可是……若是不涂,以后即使化形了,可能还能看见……”
“真的不用了。多谢你。”
让这些痕迹留下来吧。
永远。
让我记住。
即使我用尽全力,即使逆天而行,我还是没有办法挽回、哪怕一分局势。
我救不了三八。救不了桃花观。救不了她、还有她所珍惜的一切。
那是我的力,所触及不到的愿望。
这是我的耻。
这是我的劫。
啊,原来、我也在历劫。
不错。我算得出劫,也算得出因情而起。只是我算不出,这是一场,谁对谁的情劫?
(十七)永夜
“第一次见到她时候,还是黄豆大的蜘蛛模样。若不是吊在那奇怪的黑色木板前面,几乎丢在草丛里立刻就找不到了。”
似乎待在这个潭底已经很久了。屋角的沙漏每调转一次,就代表又度过了一个昼夜。对它施了一个小刻印法术,每转一次,在墙壁上就会出现正字的一划。每画满五划,就开始写一个新的字。
回头看了一下,对面的墙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半墙“正”。晦暗的夜明珠找不到的墙角里都纹满了这个图案。隐隐烁烁地,数也数不清了。
可能,已经有几百个了吧。
沾了沾金乌墨,我继续在罗纹纸上泼墨。
“也许她若游丝般的字体让我觉得吃惊,也许她清脆又带了分怯怯的朗读声让我印象深刻,只那一个照面,就忘不了,连带着觉得这种八条腿的生命,都可爱起来……”
“敖公子,您要的翁戎螺壳送来了。”门口传来一个童声,一个看起来还是韶年岁数的小辈龙嗣轻轻叩门,直直立在门口。
“哦?是青舟啊,麻烦你了,快进来。”我站起身,轻轻用衣袍遮住手臂上的红纹,收起已经写满的罗纹纸,微笑地向他走去。
他恭恭敬敬端了托盘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屋侧的神龛旁,随后后退几步,用眼神询问我是否还有别的要求。
他的眼睛里甚至毫不遮掩地充满着崇拜、还有尊敬。
自打入黑龙潭,我原先的仆侍们就都遣散四处。小心更是特别嘱咐了虾叔帮忙关照。如今在黑龙潭,都是这个看似只有七八岁,实际上已经两百岁的小龙在替我打理。
也许借天布雨真的是张狂放肆、无法无天的放浪举动,尤其仅仅为了救一批刚刚化形的小妖。在小一辈的龙嗣里,竟然大多对我都是一种崇拜、敬仰、甚至奉为英雄的态度。就连照顾我起居、帮忙打理刑台等诸多琐事,都有很多小龙们抢着过来。青舟,应该算他们之间功力最出色的孩子。
他用炽热的眼神看看螺壳,又看看我,那意思不点自明。我不禁笑着摸摸他的头:“我想用这个螺壳,来炼制‘方寸天地’。翁戎螺的壳是所有螺壳中壳内壁纹路最复杂的一种,很适合用来作为基点构建自我空间。唔,这种法术,可能算空间法术的一种,现在对你来说有些太深奥了。”
看着他毫不退缩的眼睛,我刚想说的话被生生吞到了嘴边。无奈地捏了一下他的粉脸:“败给你了。炼制的时候,嗯,你替我护法吧。”
他高兴地小脸红扑扑地,那种求知若渴的神情,恍然和几百年前的我一模一样。
炼制法宝,虽然只是防御性质的,但仍需要阵法来支撑。一边教这个孩子画阵,一边慢慢拓展螺壳内的空间。
在这永夜之潭,全是死水臭泥,若想让自己好过一些,那么修建一个可伸缩的府邸,是最佳选择。
我认真地篆刻着。不知疲倦。异空间的法术,需要自己一点一滴外拓。
在巴掌大的螺壳里刻出一个天地。
不知不觉地,就不小心刻成碧水潭双清府的风格。
连门口石阶上的裂痕都不忘记补上。
篆刻、书墨,伴随着沙漏“哗哗”的细碎声,成为我置身永夜里,生活的全部。
(十八)随笔
沙漏又转过一圈时,我面前的墙壁被“正”字填满了。
我将那些写满字的纸慢慢装订起来,尽管几日才写满一张,经常还会因为修炼、拓宽方寸天地,顾不上写。但上千个日子从沙漏溜走之后,也有了厚厚一摞。
订好之后,坐在和双清府一模一样地茶座那里,轻轻喝了一口清水,从头翻看起来。黑龙潭底,就算小龙们对我再好,也难能携些新茶来。何况,我还是禁闭期间。
“……没想到三四天后,她就跑到水府来找我,借诗集,真有趣,头一次见到这么不关心修行的妖……”
“……她化形成功了,竟然是个,呃,黄毛丫头,我忍住笑,顺手送了她一些定形的丹丸……”
“……那天她不知怎么伤到了一名道士,连自己的毒是怎么放出去的都不知道……”
“……她被抓走的日子,大家都慌乱不宁,寻找她的鸟兽鱼虫四处皆是……”
“……好不容易她回来了,却像丢了魂似的,满心满念的,都是那个我只谋面一次的道士……”
“……每次巡山时候,她都会来我这里坐坐,日子久了,仿佛成了生活里每月必须的造访……”
“……她被笛声引诱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惊人的雷袭原来出自她手,凤大哥说她的体内,有雷灵珠,那么被一剑穿心却还能复原,应该都是这颗灵珠的作用吧……”
“……她还在睡着。在那个不知名的洞府中。那名叫做李柯的道士,一直守在她身旁,轻轻握着她的手,就那么定定看着她。他的眼只能看见她,连我什么时候告辞都毫无知觉……”
胸口有些抽搐。
想起那日入牢狱前最后的探视。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呼吸,几乎以为她就是座躺卧的雕塑。李柯看起来也很虚弱,但是仍坚持守在那里,坐在她床头,一直陪着她。偶尔还会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阳光从洞口洒了进去,让他们周身都泛起薄薄雾气。
看起来,是那样凄美。
凤大哥说,李柯的经脉受了损,以后,可能不能再修行了。
小医仙走的时候曾经摸过脉,连她也判断不了三八什么时候能醒来。
只能眼睁睁看他们一个老去、一个沉睡。
若是……若是她醒来,他已经是耄耋老翁……
若是,若是他已经辞世……她将会多么痛心!
念及此,仿佛置身事中,心口的疼,如感同身受。
不,不止如此!
我突然快速地翻了一下这本订好的集子。
她、她、她、她、她……
什么时候我随心随性的文字里,都充满了这个字眼?
我明明只是用来打发时间,随便写写,那些年的记忆而已。
那些龙飞凤舞的半草书,它们骗不了人。
我是在想她。
不知道什么时间就会想起。甚至可以说,是无时无刻。
想念和她度过的每段时光。
想念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哪怕她心里……都是另一个人的身形。
真的很想她。
想到疼。
三八……
相思,原来可以是噬骨之痛。
(十九)子萱
自第三次鳞刑结束后,似乎有很久都没见过子桓兄了。
他本就是沧浪海的水官,因为我的事,特别请职来监管行刑。虽然沧浪海是我和他父亲间的交易,但他这份感恩的情谊,我亦永记心中。
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平日会在沧浪海处理各种事宜,毕竟那么大一片富饶的水域,光管理就需要他好一阵忙活了。但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来我这里探望,除了三次鳞刑外,几乎每几个月就会来一次。
翁戎螺壳、罗纹纸、甚至青舟都是他带来的,可以说除了修行不高,他算是敖氏中办事为人最体贴周到的青年龙嗣。
但行刑至今,都近一年了,还是未见他踪影,不免有些奇怪。
恰好青舟到了进阶的关键时刻,就在黑龙潭闭关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也没有办法帮我回族内看看。而门口看守的蛟卫们,似乎没有谁有权限能随意离开这里。想打听他的事,也很难办到。
但愿他一切顺利。
正这样想着,才过了三、四天,子桓兄就出现在潭底小屋外。
“子桓兄!真是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我走了出去,刚刚打了个招呼,就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双眼暗晦无神,眼圈周围隐隐泛黑,明明头发梳得很好,衣冠也如往日一般整齐,但总给人一种颓废不振的萎靡感,颧骨也突了一些,明显瘦了不少,而且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都是一种死气沉沉,灵气的感觉也很虚弱。
“子桓兄,你……”
还未来得及多问,他止住了我的话,急促地和我说:“子恒,我得马上回去。三天后是西天王母的五百年蟠桃盛会,因为是五百整年,王母昨日兴起,张告说不但有仙宫小宴,还有天官大宴,每个水域的敖氏水官都要参加,我需要赶紧安排礼物。”
他顿了顿,看向我:“当天所有的在职官员都不在。你就出去走走吧。宴会散前回来就行。大概是子时左右。”
我心中一暖,望向他,不知说什么才好。私放重犯,还是黑龙潭的重犯,若是我不回来……他估计得替我在黑龙潭继续住下去。他这般……
他拍拍我的肩:“就别和我言谢了。赶紧准备准备,我等会和老卫他们几个打声招呼,你到时候直接出去就行。他们会当作没看见你的。”
他转身就要走。我突然反应过来,拦了他一下:“等等子桓兄,不急这几句话……我也不和你客套,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低头略沉吟一下,终于咬咬牙,哑哑的说:“萱萱死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她,她不是和那个离元……”
“都死了!他们在弘景湖被抓了。萱萱有身孕,当时把她抓走的蛟卫动了粗,引得离元和他们大打一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萱萱见此更不肯走了,强行运法,硬是动了胎气……我赶去的时候,离元已经不行了……后来救了萱萱快一年,还是没挺过去,一尸两命……”
他的手紧紧握成一团,眼睛圆瞪,几乎要充出血来,声音已经带了呜咽:“是我没照看好,她身边的……蚌女……”他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做了个揖:“见笑了,我先行一步。”
然后转过身去,逃也似的飞快离去。
(二十)探视
我目瞪口呆,看着子桓兄离去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敖子萱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我们这一辈里年龄最小的女孩,不过仍比我大了不少。
我还记得她小时候搂着子桓撒娇,要很大很大的珍珠时候的情景。因为年纪最小,又是罕见的龙族女孩子,她是敖伯的掌上明珠,连祖父都疼爱她甚,简直就是东海最受宠的公主。
这样的情况直到她碰到离元为止。
离元是一条双斑锦蛇。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反正当我听说这个名字时,子萱已经和他爱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非他不嫁。闹得整个东海虾鱼皆知。
还等着她嫁去南海联姻的祖父自然是气得火冒三丈,拍下严令,捉拿离元,囚禁子萱,严禁他们再会。
然而这一对也确实有通天本领,离元竟然就在重重包围中将子萱带走了。当然,我想敖伯和子桓肯定动过什么手脚。
这场轰轰烈烈的私奔当场给老龙王天大的难堪。他恼羞成怒,下了杀令,捉拿子萱,并悬赏天价。
只是他们一直都藏得很好。已经一百年了。现在竟然……
是她身边的蚌女耐不住诱惑吧。子桓兄照顾我的面子,并没有明说。
可是……想起她小时候灿烂的笑脸,心里面还是落了根刺,针扎一样不舒服。
直到蟠桃会那天。
从潭底浮上来时,强烈的日光刺得一时睁不开眼。
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太阳了?四十年?还是五十年?
缓了缓神,辨别了一下方向,快速冲着伽会山去了。
东海那边,虽然很想念虾叔他们,但是还是不要自投罗网的好。
除此之外,想去看看的人,也只有凤大哥……和三八。
我觉得他们应该离得很近。只是直觉。
再次见到灰大毛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在百米之外感觉到我的存在。
功力加深了不少啊,看来有个免费的老师陪在他身边,还是颇有益处的。
“敖公子!”他一见是我来了,快速迎了上来,激动地忽然没控制好,一根胡须生生从下巴冒了出来。
“唉呀,我这笨的……”他迅速用手捂了一下,将胡须化了去,然后引着我往里走,边走嘴巴就没歇着:“师父还在睡呢,现在都是李道士守在她那。好多人都来过,还给师父送了不少好东西。”
他突然停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我:“敖公子,上次你送我的那个药,就是师父到这第一年送来的、装在青色小瓶里那个,是干什么的来着,你上次走的太急了,说得我没听清,然后就一直都没得机会问了。”
我不觉好笑,敲敲他的脑壳:“那是离火煨灵丹,固本培元的,这次记得了?”
“一定一定!等师父醒了我第一个拿给她!”
他笑呵呵地捂着头,带我往洞穴里走去。
“公子您怎么这么久都没来,是不是不方便出来啊?”
“嗯。这次还是趁西王母的天宫仙宴才能有机会来。”
远处隐隐有笛声传来。在洞穴里拐了个弯后,笛声更明显。
“李道士吹得,给师父听。他说师父可以听见的。”灰大毛小声地和我解释。
这里的洞穴极其复杂,盘旋回绕,明明听着笛声很近了,还是绕了好多路,才来到她的净室。
门没有关。
笛声也没有断。
仿佛我们的到来根本不存在,屋里的两个人,一个还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垂了一头秀发在枕背,一动也不动,而另一个,仍旧坐在我几十年前离开时就坐着的位置,微微颔首,认真地吹着横笛,一个音连着一个音,时而低回,时而悠扬。
一切都如我离开时,别无两样。
唯一不同的,只是当年那清俊的少年郎,如今已是华发如雪、鬓染秋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