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这个时代的老人们似乎对于鬼神有着特殊的情结,尽管我们时常称之为“迷信”。奶奶就认为她是一个通灵的人,实际上整个村子的人都这么认为。因此奶奶的威信很高,高到有时村长做出重大决策之前会先问问奶奶的意见。其实村里也没有什么重大的决策需要村长定夺,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我和姐姐每年夏天都会去奶奶家住半个月左右,,她自然对我们有着严格的要求,比如不能趴着睡觉,不能左手拿筷子(偏偏小时候我习惯用左手,因此那时我很害怕去奶奶家),洗头时每隔一分钟就要把头抬一下,等等。现在想想那时我们的反抗对于奶奶来说简直就像小孩子玩的家庭游戏(通常游戏者在两人以上,分别扮演日常生活中家庭的各个成员,用一些小道具来模拟家庭生活)一样,无论我们怎样哭闹,最后还是要按照奶奶的话去做。她就像能主宰一切的神明一样看着我们撒娇,然后用自己宽厚的手掌将我们托起来,把我们摆成任何她想要的姿态。
小孩子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做什么都被别人控制。在自己家里的时候父亲一整天都在工作,母亲也不太管我们,所以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的玩耍游戏。然而在奶奶家,无论我们藏到哪里,她总能一下子找到我们,无论我们做什么,她总像有一只随时跟踪我们的眼睛一样,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有的时候我问奶奶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时她就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额心处小声的说“这里呀”,然后笑着看着我。我也摸摸自己的额头,上面什么也没有。
那天下午我们上学后,天突然下起了小雨,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小雨,我们只看见地上的圆形雨滴却看不见一丝雨线。这场雨只持续了十五分钟,而后阳光重新射进了教室,很快地上连一丝下过雨的痕迹也没有了。晚上母亲还没有回来,父亲把剩下的拌饭热了热,我们把它当作晚饭将就着吃了。
半夜我们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等我完全清醒过来时,父亲已经把听筒放下了。
“快,起来穿衣服!快!”父亲一边把衣服丢给我们一边焦急的说。
“为……为什么呀?”
“去奶奶家!”
“奶奶?她怎么了?”姐姐和我互相看了一眼,问道。
“奶奶她去世了!快”
当时我并没有应该有的震惊、害怕和难过,只是觉得“去世”这个词用在自己的亲人身上既奇怪又陌生。
奶奶家门前聚集了很多人,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表情凝重的站在那里,互相用眼神交流着。父亲让我们在玄关等候,自己先进去了。由于我们看不到卧室,所以只能毕恭毕敬的面对着卧室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父亲出来让我们进卧室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们小心翼翼的穿过客厅,生怕打破这份寂静。直到看见奶奶,我才感觉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奶奶平躺在榻榻米上,双手放在身旁,这是她平日睡觉的姿势。她闭着双眼,表情安详,就像是刚听完睡前故事的小孩子心满意足的睡着了一样。我在心里问自己,奶奶这是死了么?我偷偷看了姐姐一眼,她正在仔细端详着奶奶,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举行葬礼的时候我和姐姐不在现场,据说埋葬这种通灵的人的时候现场不能有未成年人。我只知道举行了一个奇怪的仪式,它跟电视上演的不一样。
第二天去到学校,我看着讲台上夸夸而谈的老师和在教室里疯闹的同学们,心里觉得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知道死了一个人么?他们不知道一个可以与神明说话的人离开了人间了么?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无动于衷。
晚上打开电视机,电视上的名人主播们穿着华丽光鲜的服装,不知天高地厚的谈论着天气、病乱、宇宙,我又觉得很奇怪,我实在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对一个死去的人毫不在乎呢?
我有时会想,人类总想统治一切,也总认为自己已经统治一切了。我们认为只要发展科学技术就可以变得无所不能,变得可以战胜一切病魔和天灾人祸,变得可以统治整个星际。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人类对于整个宇宙来说就像是一个人手中的玩具一样,我们实际上是处于被统治的地位。有时我会感到很害怕,因为我们就像傀儡一样被冥冥之中的那个造物主控制着,他随时都可以安排太阳爆炸或者彗星撞击地球,然后地球就毁灭了,我们就不复存在了。像奶奶这样一个可以与神明交谈的人都躲不过上天随机安排的灾祸,更何况我们呢?然而现在我们还在不知耻的把自己当成了王,做着让造物主生气的事,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好像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游戏,都在被别人拿嘲讽的目光看着一样。
奶奶去世以后,我偶尔会这么想,不这么想的时候,我就把自己当成了王。姐姐称我为“冥想者”,她说我的思想太消极了。我把自己当王的时候也觉得这样想很消极,不把自己当王的时候就觉得这是我们应该有的思想。我们都是在思想和行为的矛盾中寻求自我安慰的,等到哪一天不矛盾了,或许就可以看见我那在天国的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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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夜泽告诉了我店长的过去,天台就成为我常去的地方。随着气温的逐渐升高,上天台的人越来越多,天wWw.台就变得越来越嘈杂。很少出去的赤木也开始拿着咖啡到天台上和我们聊天,这里的“我们”指的是我、前岛、夜泽和冲矢。
“你们说,上帝能不能看见我们在干什么呢?”我仰着头看着天空问。
“不能。”冲矢干脆的说。
“为什么?我总觉得那里有一张脸。”我指着天空的某一处。前岛和夜泽探头探脑的看着我们头顶上方的星群。
“这么晚了,他已经休息了。”冲矢一本正经的说。
“不会的,他还在做爱呢。”前岛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说。天台上是不允许烤肉的,我们只能在店里买好后带过来。我为了保持体重几乎不吃肉,夜泽是一个半素食主义者,因此这些烤肉全部进了前岛和冲矢的肚子里。
我很享受现在的时光,我觉得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应该是与家人和朋友一起度过的。爱情在我心中几乎没有地位,我甚至认为没有人能陪我一直到我老去。我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不想相信爱情。有的人就是太相信爱情了,以致于爱情都不肯眷顾他。正如培根说的,“人不能灭绝爱情,亦不能迷恋爱情”,受过伤的人才知道伤口有多么的疼痛,迷恋过爱情的人才知道向伤口上撒盐是什么滋味。
我很不喜欢听殉情的故事,无论它有多么感人。倒不是因为它太假,而是我觉得除了爱情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我有亲人,有朋友,这就足够了。是他们造就了今天的我,我有责任为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但是我一直相信“爱没有理由”这句话,忘记是哪位圣人说的了,或许是一个出演三级片的女演员?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我问自己:“你为什么爱你的父亲?你为什么爱你的母亲?”我有过很多种答案,但都不太令我满意。例如“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这类的答案,如果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可以不爱养育了我近二十年的恩人么?记得童年时候母亲打我,我生气极了,心里想着母亲快去死吧,死了之后就没有人管我了。有一次我在屋里边做作业边生气,正好母亲从花园里的梯子上摔了下来,听到声响我立刻跑了出去,意识到一定是母亲出事了,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刚才说的不算,刚才是开玩笑。所以这种爱不会因为某一种原因而减少或消失,因为它本身就没有理由。
如果说爱情是带刺的玫瑰,那么友情就是常绿的松树。友情就像是一条潺潺的小溪,它没有爱情那样的轰轰烈烈,也没有亲情那样的浓郁饱满,它只是静静的流过您的心里,不动声色的滋润您的心田。我喜欢朋友,我相信友情。或许我只是太想相信友情。我认为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朋友是必不可少的。他可能什么作用也没有,但他就是朋友。大部分人对朋友的定义是可以在您陷入困境的时候帮助您的人,是可以在您开心的时候一起大笑,难过的时候一起流泪的人。我觉得这只是一个方面。朋友应当是那种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您一想到他也会心里感到很温暖的人。这是建立在高度信任之上的。
有的人寻找了一生都没有找到一个真正的朋友,原因就在于他太喜欢揣测别人的用意了。不管别人在说这句话或做这件事的时候是多么的不经心,他总是会从各个角度来分析对方的想法。姐姐就是这样。
我认为真正的朋友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两个人就可以心领神会,无需多余的猜测与怀疑。这就是默契,这就是信任。
但真正的朋友并不容易找到,我相信缘分,我觉得友情的建立是上天注定的。默契也不是后天培养成的,而是像一根线一样穿连在上天早已安排好的两个人之间。我和安惠便是这样。
“我有些想家了。”我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家”的含义是什么,应该不只是那座房子吧。
“一古,你应该试着融入新的生活里,总想家可不太好哦。”夜泽担心的看着我。我很想笑一笑,可怎么也做不出电视上演员那些笑得很勉强的表情,只能点点头。
“谢谢。”
吉他声那么的平和,像是在诉说一个温馨的故事。我顺着音乐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染着棕色头发的男生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把吉他,手指轻轻的拨弄着。他的身旁坐着四个女生和两个男生,都在闭着眼睛聆听着动人的音律。我突然觉得那就是生命的乐章,是充满生机的音乐华章。我起身站到天台的边缘,对着我家乡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的喊叫,直至歇斯底里。
“大学,我来了!”
“大学,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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