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惘然惘然,追忆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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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父亲的书房,清雅肃静。

    自三岁起,父亲便在这教我读书习字。他对我甚为苛刻,稍有不当,立刻训斥,可我依旧爱他,女儿依恋父亲,是天性。

    三岁半的时候我终于学会削铅笔,兴奋的跑进书房给父亲演示,他坐在那,气定神闲的看着我,唤着我的乳名夸到:“然然真聪明。”我越发得意,却不慎将笔屑洒落在地。父亲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我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再然后,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一下、两下、、、、、我嚎啕大哭,哭声引来了母亲,我一见她,赶忙哀求“妈妈救我,妈妈救我。。。。。”我一直喊,可母亲无动于衷,仿佛什么也没看到,最后,转身离去,衣角刮倒了书桌上的砚台,砚台落地,刹那间,墨汁在地上纵横,幻化出奇特的图形。我就那么一直看着地面,直至父亲打累停手。他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米思然,你就这么粗心大意,这次算打轻了,你再有下次我打死你,喊你妈也没用,谁都救不了你。”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凶狠残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冷漠麻木。

    那晚我噙着眼泪睡着,半夜时父亲忽然把我叫醒,把我搂在怀中给我擦药,告诉我爸爸错了,别生爸爸的气。我迅速原谅他。

    可殴打再没停止过,每次都以父亲的道歉收场,我开始麻木,不再流泪,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我也再没哀求过母亲,她总是默默流泪,与父亲日日争吵。她不管我,也从不问我是否难过,她的全副心思都在父亲身上。

    我逐渐明白,父亲亦是痛苦的,他高傲自负,有着最贫瘠与受人欺辱的过去。母亲是高干子弟,一出生,前面已是康庄wWw.大道。他们结合了,父亲开始平步青云,却永远觉得在母亲面前低人一等。他亦爱过她,可世人不相信他爱她,他们说,他娶她,是攀了高枝,所以他疯狂了,拼命的努力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最后他得到自己所有想要的,却依旧不肯放过自己,也不愿放过所有无辜。对母亲,他从来高傲冷漠,生怕自己多笑一下,多说一句就是跌了身价,对我,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报复,报复那个让他觉得低人一等的女人,只因我身上也流了那个女人一半的血液,我是牺牲品,小小事情,都是他打骂的缘由。

    我亦恨母亲,她从未将视线移至我wWw.身上,她不敢得罪他,连生女都可牺牲,任由他打骂,但凭他喜欢。她眼里只有他,而在他眼里外面的世界永远比她精彩。

    我是所有人眼里那种衔金汤匙出世的人,生长的地方是隶属广东的一座海滨城市,城市不大,却有军队驻扎。我的外公是那支军队里风云际会的人物,父亲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稳坐第一把交椅,母亲是一家三甲医院的正教授级主任医师,家里其余的亲戚,都是这座城市非富即贵的人物。这样无懈可击的家庭背景,生生堵住了我因受到委屈想向他人倾诉的嘴,也生生抿去我因无奈而欲流出的泪,所有人都只能见到表面的浮华,而浮华背后的牺牲品,永远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是这样长大,那个家中,我唯一可依靠的人就是外公,他视我如掌上明珠,却永不保护。每每我在父亲那受了伤害找他寻求安慰,他总说:“思然,外公帮不了你,你毕竟是他的女儿,我不能越权去说太多的话,我要说了,你和你妈妈的日子更是难过。”我迷惑,可这就是答案了,我开始学着自己忍耐。

    上小学时被同学欺负,我生性软弱,不敢还击,依旧是回家找安慰,外公还是说:“思然,你是要仗着家里比别人有权有势,让外公带人去帮你讨回公道么?外公不会的,外公甚至不会给你擦干眼泪,你要自己学着保护自己。”

    我依旧是困惑,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在家中找到的保护与安慰,在我的这个家族里,却是无迹可寻。他们似乎都与别家的大人不一样,他们不允许孩子四处玩乐,他们要求孩子在7岁之前熟读《鬼谷子》、《孙子兵法》之类的书,他们说,人事无常,不想我们长大了需要极长的时间才能去适应这个社会,他们希望一促而就,所以揠苗助长。小小年纪,便要学着察言观色,观色辨认他人喜怒,大人们从不帮忙,只会旁敲侧击,让孩子撞的头破血流,慢慢自己悟出道理。我是叛逆者,我与其余表兄妹不同,我总是能偷偷的找来童话故事,看的如痴如醉,我只想与别的女孩一样,有着欢乐时光,梦中有公主王子。

    撕碎我第一本童话书的人是父亲,他愤怒的对我喊道:“米思然,你得替我争气,本来我在这个家里地位就不高,你听到你姨妈说过吗?你妈妈嫁给我,那是下嫁。在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姓米,你就不能和你的兄弟姐妹一样,好好的听你外公指挥,让你看什么书,学什么东西,你就照着做吗?”我看着父亲脸上无力又狰狞的表情,愈加能体会他心中的苦痛与压抑,“爸爸,我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么?”“不能,你从出生开始就比别人要得到的多,你凭什么认为你还能得到的更多,没什么是理所当然的。”“那爸爸,你们为什么从来不保护我,无论我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你们都说,让我自己解决。”“我们会出面,等到你做的那件事会损失我们脸面的时候,我们都会出面,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有什么可管的。”

    这是这个家族中所有人的统一答案,他们靠面子而活。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无一不把家中的孩童当成人看待。

    至此,我的童年已经销磨殆尽。

    十二岁的时候我上初中,正在发育的身体是那样的肥胖与浮肿。那个时候,许多小少女们,都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校园里轻盈的走动,身后是情窦初开的追求者。而我,一个肥胖的姑娘,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青睐,笨拙,孤僻,总习惯躲在暗处了无声息。我不与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

    发育中的男孩们总是原始粗鲁,他们直接喊我:“胖子。”我难堪,拼命反抗,反抗只会换来更多的侮辱,我学会了忍耐。

    我开始发现,在一个环境中,只要有那么几个人讨厌你,就会像传染病一样迅速传播到每一个身上,慢慢的,你就成了中矢之的。而我,就成了所有人眼中性格古怪,孤僻少言的死胖子。

    某个下午放了学,我一个人留在教室里默默看着书,那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书本总是温柔,把世间所有的剧情上演其中,让人情绪跌宕起伏,可最终,归于平静。

    我正一个人享受着这种平静,走廊里忽然传来嘈杂的笑谈声,几个人鱼贯而入,是班上最爱欺负我的几个男生。看见我,其中一个高喊:“死胖子你还不滚,老子们要打牌。你在这添什么堵?”我没有动,瞬间面红耳赤,这样的侮辱,我早已习惯,可是我总是尴尬。他们看我不动,冲着我就走了过来,开始七嘴八舌的骂人,我从来弄不清楚,为什么如何的小心翼翼,如何的以礼待人,就因为自己比别人胖,就要倍受侮辱,“嘭的一声,一个男生把我的桌子踢翻了,我起身反抗,很快被他们逼到了墙角,有人打我,我习惯了殴打,可这次,有人将手伸进了我裙子下面乱动,或许他是无意的,可我几欲做呕。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晚归,父亲发怒,砸碎了碗,我想说我在学校受了委屈,可怎么也发不出声。父亲一直训斥,我看着地面,就是这样,他殴打我,我看着地面,别人辱骂我,我看着地面,我只知道低下头,看不见周围,仿佛这样就安全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