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安归来后,那杆烟锅便不离胡林身边。每当夜深人静,噩梦醒来时,他会靠在窗边点起一袋烟,慢慢回忆从前的日子,他在心中带着冷汗庆幸自己的运气。那些发黄的文件刷刷在他脑中翻动,他记住了那些拟审查的名单,朱前进下面赫然还有一个名字――胡林。他初次翻到时,多年前用毛笔写就的那两个字让他一刹那间冷汗如雨。
那是两个毛笔字,写的人有些功力,字透着几分好看,几分劲力。可胡林知道,那无疑是两个字的催命符,他幸运地躲过一劫,这要归功于朱前进的一封回执和还乡团风头正盛。在那封回执里,朱前进将一切过错揽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同时他分析了严峻的斗争形势,必须保留一个人领导工作。所以,后来到延安的只有朱前进一个人。只身上路的朱前进恐怕不会想到阴差阳错,一去不回了。
在无数场合,胡林重复叙述着他当年的幸运,语气中透着对那位老战友,老上级的浓浓的感激之情。
5.
我看着胡政委的手抖抖索索地握着那杆烟锅,却无论如何都打不着火,仿佛从心底泛起的一种寒意让他不能自持。
坐在旁边的人们被这个故事迷住了,似乎都为朱前进和胡政委的重情义而感动。
那时,月亮越来越亮,篝火还未燃起,有一些冷。一阵风吹过时,胡政委的烟锅终于点燃了,火花一明一暗,映在一张扭曲的面孔上。
我心下暗叹,没想到老烟锅找了这么多年,竟是寻找着一场永远也找不到的梦。永远都是一场空,从来就是,从开始就是,我不禁为那个老人心酸。
胡政委磕去了烟锅中正燃着的烟叶,小心地将烟锅递给我说,他们父子生不能团聚,死后无法同巢,你便将这两杆烟锅与老人埋到一起吧,也算是给他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念想。
我郑重地接过烟锅,揣入背囊中。此刻,我心底五味杂陈。我忽然想起老东西对我说过的话,面对着守候在空中楼阁前永远无望猎得食物的群狼,老烟锅自言自语:我是不是跟这些畜牲一样呢?明明得不到,还冀望万一。
明明得不到的东西,真的不存在万一。不知道是一开始就绝了望得好,还是痴迷到疯狂永远都不知道真相得好?那种痴迷或许好过绝望,可是辗转流徙,风霜剥蚀,奔波半生只为一个本不存在的东西,那酸楚岂是一言可尽。可怜他至死未名真相,庆幸他至死未名真相。
胡政委背过身去,不再说话,他在回忆着那一个他终生不会对第二个人提起的秘密:他在那沓文件里,还发现了另一份发黄的文件,那是他发出去的反映朱前进同志的问题的文件,不光是工作方针的问题,还包括在朱庄发生的故事,那场腥风血雨,那个父亲对地主的忠心,以及死了那么多人后运动的发起者那个儿子竟神奇地逃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