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支烟锅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黄铜质地，一样的火焰刻纹，甚至它们主人的名字也差不多：父大进，子小进。
胡政委沉吟了许久，目光飘浮不定。他走神了。
刚开始看到胡政委拿起烟锅吸烟时，我以为我身上的烟锅落入了他的手中。我有些气愤地问他为什么偷走了我的烟锅。他面现愕然。
我更为气愤地指着他手里的烟锅说，呃，这是从我这儿偷走的，你装什么算。
胡政委把刚刚点燃的烟叶磕到地上，将烟锅探到我面前说，这真是你的？他脸带戏谑，似笑非笑。
那一刻，我也有些疑惑。我探手入背囊中，摸索着，直到触摸到那管金属触感的物件。我取出那管烟锅，同胡政委手中的烟锅放在一起比照。月光照在两杆烟锅上，发出同样黄澄澄的流光，几无差别。
我惊呆了。这不就是老烟锅等候寻找了十几年的东西吗？这个胡政委莫不就是当年的朱小进。我张大眼睛望着胡政委，一眨不眨，分不清有多少莫名的情绪那一刻闪现在眼光中。
胡政委一脸莫名其妙。
“这杆烟锅是你的？”
“是。”
“你是朱小进？”
“不是。”
“你是朱前进，原来叫朱小进？”
wWw. “不是。”
“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知不知道你爹朱大进找了你十几年？他――他已经死了。”
“我真的不是朱前进。他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看着他一脸的无辜，我心中勃发出怒气。有什么解不开的，几十年了，还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连亲爹去世了，竟也无动于衷。
想起曾经对他的好感，我心生悔意，我怎么会对这样的人生出好感呢。
2．
当时，那几匹马在后面拼力追赶着，我拉着拣儿，跟在老姜后面，并没有逃出多远，那几骑就已追到近前。
在他们包围住我们之前，老姜偷偷附在我耳边讲，我不愿意跟这些人说话，你就说我是哑巴。
几骑已经抄到我们前路截住了我们。马蹄撩在雪上，翻起一片雪沫溅在我们身上。那几匹马也有些累了，打着响鼻，喷着白沫和蒸汽，急促而有力。
“追得你们好苦啊。”
“跑啊！再跑啊！看看你们快还是马快。”
…………
看着他们的神态，我满心恨怒。支边人都痛恨这些工作组的人，当他们被骗到边疆后，就是这些人让他们归不得家，只能在异乡苦熬。我能理解为什么老姜不愿意同他们讲话。
不长时间，又有十几骑从后面赶上来。打头一个汉子跳下马来，走到我们面前。有人喊胡政委。
胡政委一脸严肃地问：“为什么要逃跑？”
“我又没犯法，为什么不能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恐惧了。我想起那些曾一起踏上返乡旅程的伙伴，那些如花的笑颜都永远消失了。一切，不正因为眼前这群人吗？这刻，我满心抵触。
“没犯法你为什么要逃？”他在玩文字游戏。
“我当然没犯法。当初来支边的时候就说过来去自由的，凭什么现在我不能回家。”
“哈哈，”胡政委笑了一声，“看来你们是逃边人了。没有人不准你们回老家，只是现在全国都在闹饥荒，你们盲目回去了，还不如待在这里。我们只是做做思想工作，原则上还是来去自由的。”
“回到家饿死我也愿意。”什么饥荒，我才不相信这个鬼话，“你们做思想工作还要用枪吗？”
“带枪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先上马，先跟我们回去。这大雪封疆的时候你们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路上慢慢说。”胡政委挥了一下手，有人牵过两匹马来，“今年狼灾特别厉害，听说邻国的雪比我们下得早了许多天，比我们这儿这百年一遇的暴雪还要大很多，那边的野狼没有吃食，都成群越境到我们这边来了。许多牲畜遭了害，有的村寨的人都被狼吃光了。这样不少逃生的马匹四处乱窜，幸好被我们捡到一些。否则，只能把你们放在马上，我们牵着走了。这样倒省了我们不少脚力。”
这最后一句话给了我好感，我对这个气势逼人的政委另眼相看。
胡政委给我们讲了他们带枪的缘由。
第一场大雪落下时，离此地不足百里的山路边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个外号大金牙的重刑犯杀死了两个押送人员，逃走了。大金牙是国民党的潜伏特务，从事间谍活动时被捕。这个人非常危险，谁也无法预料他将会给政府人民带来怎样的后果，所以几处工作组的领导都配上了短枪，以协助追捕行动。原本受命领导工作组的胡政委又增加了一个新任务――抓捕大金牙。大金牙解放前就在边疆从事特务活动，对此地地形异常熟悉，再加凶狠异常，所以工作组不得不小心戒备。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隐秘的路线都会驻扎工作组，刀子和我们一样想歪了，把事情想到了最糟糕的方面。可谁会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雪下了几日后，狼灾不断，抓捕大金牙的任务反而退居其次，每个工作组的成员都配上了枪，甚至手榴弹，以消灭狼群。这就是他们每个人都配着枪的原因。
“不光是枪，我们的驻地还有成吨的炸药呢！‘嘭’一下，这个草原都得炸飞。”一个小伙子带着吓唬的神情嚷道，引起一片爽朗的笑声。
此时，我的抵触情绪已经消融了。老姜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真的像个哑巴一样。
我不WWW.soudu.org知不觉就将这些日子的遭遇讲了出来，当然隐去了王胡子那一段。我刚讲到山谷中的雪崩时，胡政委在马上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原来是你们啊。我还以为都跟那匹马一样死在雪崩里了呢，竟然还有人活着。”
可我讲到那个遍地尸骸与狼皮的村寨时，他们没一个人再能笑出声来，有种情绪酝酿在空气中，骇然之中夹杂着些忿恨的杀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