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儿喝下不过两小碗粥之后就不再喝了。她在我身边沉沉睡去,只留我一个啜饮着略带咸味的玉米粥。
安静的屋内仅有木材的毕剥声和腾腾的火焰声,咸粥在我口中,让我想起多年前,母亲用自腌的咸菜给我下粥喝的情形。
这一晚,我未合眼,酒也无法让我入睡。悔憾是抓落不着的东西,在心中痒痒的,却无可奈何。间或我注意着拣儿的情况,望着她,我心中溢满温软,仿佛我们之间有一种永难割舍的亲情。
朝阳射入屋内时,风的呼啸停了下来,那一刻我竟睡去。醒来时,已是半上午了,我看到了拣儿的眼睛,那双眼不再是火灼烧出的刺人的光芒,而是明亮而温和,她的情况好了不少。
我又煮了一锅粥,她已经可以自己喝下去了,不再需要我喂食,她的额头也不再滚烫。看来快好了,我欣慰得很。
需要弄些柴火了,木块已经燃尽。我走出屋子,雪野一片寂静,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两排脚印顺着木屋蜿蜒向远,绕过远处的树林不见。昨夜那么大的风竟没抹去这些痕迹,我心中一动,有些记忆经历再久的岁月的尘封其实也不能抹去,在某一刻就会窜出来,搅乱你的心。
3.
我本想待拣儿病好后再出发回老东西那儿。可当晚,太阳落山没多久,猩红的颜色又一次洇满了拣儿的脸颊,宛如灿烂的桃花。她又陷入高烧和呓语中,甚至不再进食。
惶急的情绪弥漫心头,我却无计可施。我只能为第二日上路做准备,一切只能寄望于老东西有办法了。
我将干干的玉米粒放在锅中,加上盐巴,煮了很久很久,才将它们煮软,然后我又把水倒光,将它们烤到半干,再装进布袋。路上要走好几天,只有这样它们才不会被冻成冰块。
路上是没法再生火了,即便能找到火种,火机的洋油已经燃尽,只能靠酒来产生热量了。拣儿的样子让我担心她能不能熬过这几天的路程。可与其在这儿等死,不如冒险一试。我下定决心,一早上路。
早上醒来时,拣儿已先我睁开了眼。她的情形又好了很多。那一刻上不上路,我都有些犹豫了,可我不敢再心存侥幸。喝完满满一锅粥后,我用厚厚的皮衣包住拣儿,将几袋酒和那袋玉米粒挂到胸前,背着拣儿推门而出。
沿着来时的脚印而行。那些脚印仍是清晰地印在那里,宛如刚刚踩下,看来没有新雪是不会消失了,或许会一直印到冰雪融化的季节。
走出十几步,拣儿在我背上不安地扭动,手指着一个方向,示意我过去。那是个木栅围成的牲圈。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好背着她走过去。
那里也留着我的几排脚印,有一些生火的木柴就来自那个七零八落的牲圈栅栏。
拣儿指引着我来到破烂的栅门前,示意我把她放下地。然后,她在雪地上挖着,身体的孱弱让她不能掏挖多深。我便替她挖掘,仅几下,便深深挖了下去。一团冰冻的砣块隆起时,拣儿流下了两行泪。
那是两团血肉模糊但已冻凝的尸体,一猜就知道是那对老夫妇。他们紧紧搂抱在一起,尽管尸肉无存,却未分开。
我曾经就在离他们咫尺之地弄柴火,却未有一丝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拣儿在地窖中安然无恙,而他们却死在这里。
我眼前闪现出一幕臆想的景象:狼群到来,迅雷不及掩耳,老人急急忙忙冲出屋来,去放生那圈栏中的牧畜,让它们自己逃得性命,因为他的手还挂在栅门一角。老妇将拣儿抱入地窖后,看到狼群涌来,又不顾一切地去救护陷入危险的老伴。很神奇的,在生命最后一刻他们竟抱在了一起,一起死去。狼群在木屋内外以及牧场上肆虐过后,拣儿竟活了下来。只是不知那些牲畜可曾逃得性命,栅栏内厚厚的雪中是否也埋藏了无数牲畜的骨肉。我已无心去翻看了。
我在两位老人的尸骨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头磕下去却没有声响,一个深深的头印没在雪中。
我背起拣儿上路了,很快牧场的一切便甩在了我的身后。
4.
拣儿的病情仍是时好时坏,玉米粒她是无法嚼咽下去的,于是每一次进食时,我都要将玉米粒嚼烂,然后用口喂入她的口中,这样她才能稍稍进些食。她口渴了,我只能wWw.抓把雪放入口中,融化了,温和了,再吐入她的口中,发烧的人是不能喝酒的,我在小时候就听过这个道理。
这样一来,我就一直很累,疲累不堪,但我心中却是充满了温情,做的这些心甘情愿。只有在喂完了拣儿后,我才有点时间吃点东西,喝两口酒,稍稍休息一会儿再继续上路。
晚上在雪窟窿里,我解开皮衣,将拣儿WWW.soudu.org包裹进去,然后再将几层皮衣包在外面。拣儿身上一直发热,我不敢让她独自睡,我怕某一刻她的身体失去了生命热度而冰冷,我用我的身体包裹着她,给她传递着生命的气息。我的心中一直是温暖而踏实的,就因为有了这一个小小的人儿,我再不似那些个独自眠于雪洞中的夜晚,孤独而冰冷。
第二天中午,我正背着拣儿低头前行时,忽然看见了一排脚印,是手脚并用留下的痕迹。
我仰头望去,那排脚印从斜侧看不见的远方绵延而来,又向另一侧绵延而去,望不到边。这排脚印同我的脚印一样,孤独地印在雪地上,两排脚印相汇,它们便不再显得孤单。
那一刻,我真是异常惊喜,这么多日子来,终于发现了人的踪迹。我背着拣儿快步沿着脚印远去的方向小跑着,边跑边喊,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声音似乎传出了很远,又似乎全没入了雪中。
我的声音越来越弱,脚步也由跑变成了沉重的挪移,我渐渐绝望了,一屁股坐在雪上,呼呼地喘着气。蔚蓝的天空在我眼里成了万丈的深海,淹没着希望。
不知休息了多久,我已回头走上来路时,忽然听到了“嗳”“嗳”的声音。那声音尖利而阴森,颇似狼的嚎鸣。
我转头看去,从山坡另一侧转出一个爬行的身影,快速向我移来。
那是一头狼,我捏住手中当作拐棍的木棒,紧张地站起来,等着那狼逼近,手心中竟溢出了汗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