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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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锤头一家决定回。

    刀子说,“你们回头找马三腿把路费拿走。”

    老烟锅说,“老锤头,别忘了回头把老苏的马放了,可不能自己黑了啊。”

    锤头不舍地说再见。

    我们折向,往蝴蝶谷回返,回头能看到马车在雪地上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大家都有些默然。

    郑熊打破沉默,说,“老烟锅,你的酒怎么老也喝不完,不是偷锤头娘的吧。”

    老烟锅抿了一口酒,嘿嘿笑着。

    马车上有满满一大皮囊葡萄酒,大家都没尝过一口。

    郑熊又对刀子说,“这样也好,没了那个婆娘的聒噪,耳根也清静点。只是他们别被雪冻着,被狼咬了。”语带讥笑。

    刀子说,“她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们一家要回去,是因为有人捎信来说家里老人不行了。这样冒险逃回,花大价钱,也是为了她的婆婆,不是自己的亲娘。作为媳妇,算不错了。我担心他们未必能安然回去。”

    蝴蝶谷到了。坟堆在雪地里突兀地立着,孤零零的。

    我们在雪坟前默立片刻。

    风冷冷拂过,腾起一片雪沫。一片白烟缭绕了立在坟前的身影。几丝未被雪覆盖的长长的草茎,在风中弯下腰去。马的嘶鸣声随风在雪野上划过很远很远。

    我们踏上新的行程。那个山谷总在心底缠绕。那里有九哥的坟墓,那里还有征西将士碑。若干年前,赵勿悔的部队从这里走向覆灭;若干年后,这条路会是怎样的前景……

    流星划过夜幕,留下一道美妙的弧线。

    赵勿悔说,老东西,看,流星。

    老东西微合双目,不发一言。<>

    流星从眼前滑落,光芒映在雪地上,映亮了躺靠城墙的一干将士。他们满身尘烟,面目灰暗,只有双目血红明亮,映着流光,宛如跳动燃烧的火焰。

    老东西睁开眼来,流星已灭了。他说,给你一个如愿的机会,你会许何愿?

    这个老兵已经打了几十年仗,他以冷静和经验曾带着自己无数次逃生。为何有此一问。赵勿悔愕然。

    老东西笑了一下。牙齿白森森的,干裂的双唇满是皴裂的茧。他说,我老家有个说法,流星出现,光灭前,你许下一个愿望,就可以成真。

    赵勿悔问,你方才许得什么愿?

    转年,我就服满四十年役期了。但愿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命在,回家看看闺女女婿,还有外孙。跟你说,要不是十多年前碰见老家来的兵,我都不知道小丫头已经嫁人生子,孩子都十多岁了。当年,我也只在襁褓中抱过她。老东西脸上浮现笑意。

    又一颗流星划过,赵勿悔忙闭上眼。许什么愿呢?

    耳边忽起马嘶人呼,兵戈磕碰之声。赵勿悔被老东西一把拉起。他张开眼,夜空一片绚烂,无数流星雨一样撕裂夜幕,纷纷洒洒,辉煌无比。

    老东西拉着呆了的赵勿悔,冲上城墙。吼声震天介响起。敌人发动夜攻了。

    满天流星竟是箭雨。火箭坠入城内石壁,弹起蓬蓬火星。尾火在躲闪不及和尚在梦中的士兵身上燃烧。空气中弥漫皮肉焦糊味……

    敌军被击退。赵勿悔点齐精兵营三百余骑,在熹微的晨光中,追逐而出。

    溃退的敌军如远逝的浪滔,来时迅猛,去时无踪。

    是夜,他们宿于蝴蝶谷。从此,踏入覆灭之途。

    蝴蝶谷已远抛身后。我们在灌木丛中露宿。

    半月透过林梢投下斑驳碎影。我看着那些影子在伙伴们脸上逶迤。

    小女孩拣儿的眼睛一直明亮着,仿佛一直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中,我感到莫名的不安。

    4.

    沿着画好的线路,我们翻越一个又一个丘坡。

    这是一段舒缓的下坡路。

    正午的阳光清亮凛冽,从雪面刺入眼中,带来涩痛。

    不远处是片松林,挤挤的。几颗巨干伞越众松,枝杈遍布。枝上挂满了长长的树挂,偶或偏过头去,可以看见从上面射出的星星点点的光芒,涣散着五彩的颜色。

    身后的雪坡远远高过头顶,面前的雪坡更高过身后。四围的雪坡让我们行走处成为凹陷的谷地。这儿隔绝了风,阒寂无声。脚步声和喘息清晰可闻。

    前面雪坡的另一侧,隐约有白色的雾浮动,有些像夏日正午湿地上蒸腾的袅袅雾气。

    我觉得那是风拂起的雪粒,但感觉不到一丝风,或许是在谷中的原因。

    渐渐地,雪雾更浓。脚下有轰隆轰隆的声音振颤,仿佛地底深处滚过串串闷雷。

    刀子大喊,快往林子跑。他的手指向松林,勃然变色。

    在阒寂的谷地行走,雪光刺眼,劳累困倦,人昏昏沉沉的。猛听得喊声,都是一怔。

    狼群,刀子爆出两个字。

    然后,对面山坡上现出一片黑雾,渐渐由一角而成长幕。雪粉腾在黑雾上头,仿佛为水浇熄,尚蒸腾着热气的炭堆。

    黑雾蔓延得越来越快,最前端的已经看出狼奔跑的形状。腾起的雪雾已铺到近前,雪粒散发着冷冷的光芒。

    刀子策马奔向狼群。

    老姜第一个攀上树。他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他的树是林深处的粗树,枝杈横逸。老烟锅竟也轻松地爬到一棵树上。我把小姑娘拣儿推上去。老烟锅搭把手,把我也牵了上去。我们攀着枝杈往高处移。

    郑熊兄弟上的树,粗壮笔直,几无横枝。郑虎蹬着郑熊的肩膀上了树。跨上最下的横枝,回头伸手,却够不到哥哥的手。

    郑熊只得跳到树上,团抱着光滑的树干往上爬。

    刀子引走了狼群,追进林子的狼为数不多。

    狼沾了雪沫,毛色灰白掺杂。它们在松林里灵巧地蹿跃。

    郑熊一声惨叫,他大腿留下一线爪痕。

    在树的高处,我的心嘣嘣狂跳,惊魂未定。我为郑熊捏了把汗。我看到了那条灰狼如何腾跃,如何划过他的腿。

    几只狼聚在那棵树下。

    郑虎喊着,哥,哥,哥。

    郑熊缓慢地蠕动上升。紧张像快要绷断的弦。

    又一只狼跃起,划过郑熊另一条腿。他已摇摇欲坠。

    我看到郑虎的眼睛腾地红了,发着邪光。他跳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坠地声。

    狼群似乎受到惊吓,瞬间一退。

    郑虎将郑熊推上了树。

    几只狼退而复进。郑虎绕树躲着。皮衣不断发出撕裂声,伴着狼的低狺。

    天宇和大地刹那退了开去。在这松林覆罩的世界里,只有几柱漏进的阳光凝固着。光柱下,一个人同一群狼无助地捉着迷藏。那个人注定失败,失败的代价是生命。

    一只灰狼的前爪搭上了郑虎的肩。生命转瞬将逝的时刻,时间似乎凝固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