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瞬间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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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毕竟还是照顾我。生日那天中午快吃午饭,也就是在我接见回到厂房还没多久的时候。突然听到值班犯喊着收工。都以为他是喊错了,或者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在他重复喊了三次以后,大家全都是一脸欢笑。

    原来是因为气温太高。外面天气的正常温度都已经达到了快40度,更别说车间已经热到什么程度。虽然窗户全开着,吊扇也开着,但是吹来的风都感觉是滚烫的。所以从今天开始,每天中午十二点起就收工,下午二点半再出工,晚上八点也收早工。

    在大家集合站队准备出车间收工的时候,我去办公室拿上了接见带来的东西。进监房大队门后大队值班犯把我拦住搜查,每件物品他都是用手一一仔细摸索的,生怕会有任何违禁品。搜完后他笑着挑了几袋好点的零食。上楼后进中队门的时候,中队值班犯也是把我拦住搜查,要我先站在一边,等他清完人数。等全部人都进中队以后他把铁门锁上。才坏坏地笑着对我说:

    “带了什么好东西啊?”他说的时候还在搓着双手,表示得很急切的样子。但是是故意那样做的,就好像黄一瓢摸头吓我一般。

    “呵呵,也没什么好东西,你看看吧。”

    “不是看,是搜。干部交待的啊,接见带进来现金了我还要受连带责任呢。”他说话的时候我感觉他很有修养,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像其他人说话那么粗俗或是流氓气。他叫龙振清,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戴着个黑边眼镜。大学毕业就来坐了牢。

    他没有拿我的东西,只问我可不可在等会吃饭的时候去找我夹点菜。我说当然可以,你等会过来拿就是了。

    进组后我还没有坐下的时候又过来几个人,是中队另位值班犯和卫生员还有黄一瓢等,他们都是笑哈哈的。一边翻着我的东西一边说:“新口子接见带了什么啊。”我只在一旁傻傻地站着看着,心里很舍不得,妈妈和外公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来给我带的物品竟然全是别人的。眼前的我没有办法阻止,很无助。但是也想这不算什么,只要那些混得好的人拿我东西以后都不要再故意找我茬为难我就行了。

    “干什么!都搞宝了?全给我滚!”突然听到这句话,全部人都回头望去。然后全部都陪着笑脸,很不好意思的走了。没有人拿我任何东西,就连原本已经拿在手上的都全部又给我放了回来。说话帮我的人个子不高,但是身材十分强壮,三十多岁样子,正从组门口一步一步走过来。他就是“拳王”。就是下队第一天在二中队门口听别人跟我说过一次的老乡拳王。当然,拳王是他外号。后来听说他之所以叫拳王的原因是可以一个人打十个!他是这个四中队并且是大队领导直接委任的召集。

    “还有人搞你东西没有?”他问我,声音很亲切。

    “没有。”我感激地回答。

    然后他又对着易直说:“他是你组员,也是我老乡,看见别人动他东西你怎么管都不管啊?”

    易直也忙陪着笑脸说:“我哪里管得了啊。他们都是监房值班的,拿点也没事啊。”

    拳王没有理他直接对我说:“把东西全部拿上跟我走。”

    我马上把东西全部从地下清好提在手上跟着拳王出了组,向左转进了九组。九组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组。里面很空,非常干净,空气也很好。只放了几个铺位,只睡了四个人,一个是拳王,一个是拳王的小弟,还有两个是大队监纪。

    拳王指着一个铺位说:“你就把你的东西全放这个上面,以后随时都可以来拿,任何人都不会再动你东西的。”

    我一边把东西放下一边向他表示感谢,并说你要吃什么就自己拿。他说不用,他不吃零食的。还说他听到新来了个小老乡这两天早就想来找我的,但是打牌输了一直在赶着翻本,所以就没找我。我说没什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随便说了几句后他说让我先去吃饭吧,等会又要出工了。我说好,并不断的说谢谢。临走出九组门的时候他又叫住我说:“现在每晚基本都停水,没水洗澡,以后你晚上收工后就直接来我这里提。”他说着并用手指着墙角,我顺着看过去,墙角堆放着有大概二十多个水桶。

    晚上收工后我去厕所果然停水了。然后走到九组门前,就在厕所门旁边,见到那个监内卫生员“秋秋”也就是拳王小弟在和另外个组员在聊天,那位组员在找他要水。秋秋叫他滚,说水都是拳王的。我在窗口边往里一看,果然水桶已全部装满了水,看着的感觉都像是在看着金子般。那人还在求秋秋,说就给他一桶吧,下次接见后一定会好好孝敬秋秋。秋秋听后傻笑了起来,说你买什么给我啊。那人说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秋秋说那好,你说的哦,下次你接见了我就找你。这才让他进组去提走了一桶水。那人提着水后不知道多开心,然后就往厕所去了。

    这个时候秋秋才看见我,问我站这里做什么?我正准备说是拳王叫我来这里提水这句话的时候,秋秋又说,你是拳王老乡对吗?我说是的。他说你去提水吧,拳王跟我说了的。

    我提着两桶水在厕所洗了个澡,感觉特舒服。不仅是身体上的舒服还有心理上的。想想,一个中队一百八十多个人,就连有些组长都是没水洗澡,而我就因为有这么一个对我好的老大老乡而有了这么多的特殊。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他。

    晚上在点名睡觉前大家都坐在组里聊天,秋秋来找我说拳王叫我。我马上走去九组,拳王正和黄一瓢还有另外两个组长站在那里笑着聊天。见我来了他向我介绍说:

    “这是黄一瓢,这是张大军,这是王国立。都是这中队我们的老乡,他们都是吃了不晓得多少苦现在才混到个组长当的,你看你现在才来,没挨打没受气,幸福吧。洗澡了吗?”

    我说洗了。并很感激的笑着给他们一一装烟。他们也笑嘻嘻的看着我说坐牢不要怕吃亏,吃亏是福以后好点搞等等之类的话。

    最后拳王单独问我说这些人你都认识了吧?我回答他认识了。他说以后在车间有什么问题就找他们,会帮助我。他自己是不出工的。我说好。他又说你今天应该还没上卡吧,我说是的,钱和卡都交给干部了,他说以后就来我这里拿烟抽。手指着床下一个很大的黑色木箱子,并告诉我钥匙放在那个挂在墙上的礼品袋子里。说着还拿出钥匙打开箱子给我看,满箱子的白沙、精品和芙蓉王,他说他今天终于翻本了,打牌赢回来的。笑得很开心。

    后来几天在车间慢慢的了解到,张大军是一组组长,杀人罪20年徒刑,已经坐了七八年。现在24岁。但是我看他总觉得他已经34岁了。因为他皮肤太黑,尤其是眼睛有两个很深的黑眼圈。王国立是收发,就是专门管理发毛和收货的,权利等同大组长。他个子很小也很瘦,看着特别单薄,好像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但很精明。

    那几天生活一直都还过得不错,自从拳王给我打了招呼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刁难我,每晚收工后我都有水洗澡,也去他那里拿一包烟。我想着自己真是幸运,能碰到个对我这么好的老乡。但也还记得在四中队第一晚睡觉前易直跟我说的话,“你这里老乡也多,很多干部和混得好的犯人都是ct的,但是你不会做人的话,老乡也全是假的。”我想我该怎么做人呢?我该怎么还拳王对我的恩情呢?妈妈也才给我几百块钱而已,拳王会看得上眼吗?或者说拳王也是像二中队那位召集似的,有着上千万身家的亲人给予,根本不需要我为他做什么。

    一天早晨,才出工没多久,值班犯就叫我名字,说白队长找,要我去厂房大门外。我迅速朝着大门跑去,大队值班那老头吓了一跳,瞪着眼连忙拦住我,我说白队长叫我出去,他向外看了眼,没说话对我甩手。意思说去吧。

    白队长就坐在厂房大门外空地上的一张藤椅上,神情慵懒。身旁蹲着王国立。见我来了,他抬起手臂,手掌下挥,暗示我也蹲下。然后问说:

    “你数学好吗?”

    “还行,我读书的时候数学成绩最好了。”我说的时候回答得比较慢,因为我心虚。我数学根本谈不上好,只会加减乘除。此刻他问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是要好到哪个程度,但是算账是应该没有问题的。所以我就回答了好,并干脆说了我读书的时候数学还最好。

    “从今天起你就去跟王国立学做收发。希望你能够做得好,干部们给你个机会,知道你有心脏病和头晕病,特别照顾下你,你自己好点把握,收发不是那么容易搞的,套路王国立都会慢慢教你,你就跟着他好点学,学不好就还是拉机去。”

    说完他停顿了下,闭起眼睛头靠在椅背上。好像很累。

    这时候我心里感触好深,突然间就因为白队长他一句话成为了收发。一秒前我还是时刻堤防着怕被组长打的新口子组员,一秒后我成为了权力与大组长相等的收发!昨天还是站着在学习拉机脚又开始浮肿的低级罪犯,今天,就可以开始拥有尊严。这瞬间的升级,这中间的差距,尽管是我从入监队起就开始日夜期盼的,但是真的来临的时候,也未免太突然。有些慌张,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我同时也在想,我什么时候有的心脏病和头晕?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白云又睁开了双眼,继续说道:

    “以后你就是我的兵了,什么都要听我的。多给我反映点车间和监房内你看到听到的情况。少和别人策,多想点事。如果我发现你背着我玩鬼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不?我就一脚把你踹到天上,再让你“砰”的掉下来。”他边说边用双手做着手势,上去很慢,掉下来非常快。眼睛还睁得特别大!

    “都明白了吗?”

    “恩,我明白了。”我懵懂的眼神,似懂非懂的回答着。

    “那好,去吧,王国立,你现在就去带他。”

    王国立和我一同起身,进车间后他带我来到了收发室。

    收发室在车间中间位置,在摆放拉片机器的尽头,正对面就是警官干部的玻璃办公室。左边已是二中队的缝盘区。收发室四周都是用木版围栏圈起来的,正方形。就前面放着个老式办公桌,上面一杆称,还有两个柜子在一边,其余地方都是摆满了纸箱,每个纸箱内都放着各式各样缸号和颜色的毛。

    王国立简单给我介绍了下工作范围,每天中队上机的组员都会来领毛和交货,那么就要发毛和收货。他教我怎么记账,怎么除重量等等,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他还告诉我安排组员拉什么码。毛衣通常都有四个码,最小的是S码,最大的XL码,XL码也是拉机最累的。他说你看谁不顺眼就给他发XL,懂事的人就发S,一般般的就M或L随便。我听着,这才明白,收发的权利之处就大在这里。影响着每个组员今天能否完成任务,也影响着每个组的生产比拼。那么就是说,不只有组员会来讨好你,就连组长也要对你畏惧三分。

    “哎呀,混起来了咯!”易直走来笑着说,是调戏的口气。我对他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用什么身份回答?虽然已不再受他管理。但毕竟也是才刚当上收发,换句话说,凳子都还没做热呢。

    “老乡啊,当收发啦,不得了啊。”黄一瓢也走过来说,但是说的很亲切,笑得也很真实。我说是啊,现在跟着王国立学。

    “我早就知道他要混起来了。”张大军不紧不慢的说着。好像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一样。黄一瓢马上说:“你知道个屁!装模作样,你什么狗**都知道。”说完笑得很开怀。张大军表现得很不好意思但也笑着说:“你这个老畜生!你竟敢骂你爸爸。”“哎,我在了儿子,你叫我做什么?”黄一瓢钻着空子回答。然后他俩开玩笑的扭打在了一起。

    第一次感觉这么好。原来平日里那么严肃的像大人一般的组长们也都是如此的孩子气,所谓的严肃只不过是在组员面前伪装出来的,只是为了维持一种威信而已。这种威信不能没有,失去了也就等于同时失去组长这个地位。可是监狱这么小,对于他们不用劳动了的犯人来说就会显得特别无聊,除开每日的管理时间,时刻都是处于一种极度的空虚中,这种空虚解除了年龄的限制,只要身份地位平等,就可以相处得像同龄伙伴一般,肆无忌惮。

    跟着王国立学了一天收发。就坐在他旁边,也是办公桌前。看着来往领毛或是交货的同犯,他们都特别注意我,有的眼神里是嫉妒,有的是羡慕,也有的,是仇恨。

    他们一定在想,这不是才下队的新口子吗?怎么就坐在收发室了呢?却又在转瞬间明白了,哦,原来他是个“心脏病”。

    但是我相信他们也都懂,因为自己早就已经看到太多。社会是现实的,而劳改队,更能够体现什么是肉弱强食。

    我坐在收发室,坐在办公桌前,有单独的一台小电风扇吹着,从此再也不用拉机,从此再也不会受人欺负,我心里觉得特满足。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噩梦,才刚刚开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