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说是奴隶出身的宰相,疾恶如仇。尽管他也知道司母戊犯下的罪行该杀头了,可他也知道司母戊的过去。知道她是如何躲过了官兵的追杀投身到了武丁的怀抱,也知道她是如何抛弃了一切把小乙王推向了死亡,给武丁创造了即位登基的条件。如今,她成了自己的阶下囚,只要武丁点个头就可以把这个野心澎胀的阴谋家消灭,给殷商带来朗朗的睛空。可是,当提到杀司母戊时武丁却闭口不言。他不得不在心头多想一想了。
想过了,思过了,他才知道武丁除了对四夷疾恶如仇外对国人,对后妃,对臣佐都是一副慈悲心肠。他不忍心让他周围的任何一个人死去,他都想与他们共聚白首。如今,妇好死了,妇妌死了,还有以前他的三个妃子也死了,他不想让与他曾经患难与共的司母戊再从这地球上消失。所以自己就是不避亲情力主杀自己的妻姐也只能是一厢情愿。事情到了这种田地他只好保留司母戊的性命,然后再让她经受炼狱般的折磨了。就双手一揖道:“君王,既然你念司母戊的过去想留下她,那么下面的事情就由我来安排好了。我会让她改邪从善,换一个人生活的。”
武丁叹了一口气道:“唉,这也难哪,环境锻造了妇婐那样的性格,她会变个样吗?”
付说道:“会的,会的,我会让她换个人样儿的。君王只管放心地养息,下面的事情让我来做。你就不要插手了。”
祖庚在自己的王子府中跟着一位贞人学占卜。他认真地看着贞人钻孔、夹炭火、填骨孔,看着甲骨烧裂,炸纹,然后审视上面的纹络,从双数、单数,单双数的分布上预测吉与不吉。祖庚脑子灵,记忆力极好,学东西也快。况且,他有极强的求知欲,不论天文、地理、算术、语文他都学得很仔细,对殷商的三大要事:征战、狩猎、祭祀更是研究得十分投入。当那叫卓的贞人教了他钻骨辩纹的方法后他就一遍又一遍地学着,只到深夜仍不罢手。后来他着实困了就倒在占卜室内的地铺上睡着了。可当他在次日的太阳光的刺激下睁开眼时,心腹却匆匆地奔了进来,叫道:“祖庚王爷,不好了哇。”
祖庚遇事十分冷静,道:“什么事不好了,这样大惊小怪的。”
心腹道:“禀祖庚王爷,司母戊被付说宰相捆在了妇好的享堂上受惩罚呢。”
“啊?!”祖庚一听此愣了,好半天才自语道:“难道我与司母的图谋都败露了?难道我真得没有当天子的命?难道我年纪轻轻就该成为亡魂吗?”
心腹道:“祖庚王爷,这可怎么办哪。”
祖庚一下子跳起来,叫道:“呼来我们的人,带上武器,我们上王宫救司母戊。谁阻挡我们就杀谁。如今,只有我这个王爷还有权,因为我是吏部的卿士。”
心腹道:“好,我马上去找我们的人。”
祖庚的王子府wWw.内也有着一帮子人,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都是他的保镖。听到了他的召唤立刻出动,来到了祖庚的面前。祖庚见了他们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大手一挥道:“随我来。”
祖庚带着这些心腹来到了殷商王宫的护城河桥,以为这里是壁垒森严,众护卫挡着前行的道。可今天的情况却与往日大不一样。这时只有一名岗哨,还是个没有拿刀枪的岗哨。他见到了祖庚仿佛没有看见人,仍是那样直挺挺地站着。祖庚没有多想,带领着自己的人就冲上了护城河桥头,可这名岗哨一句话没说,仍然是挺胸肃立,仿佛是一尊被人放在这里的雕像。祖庚就与人一道冲进了王宫内。
司母戊被绑在妇好的享堂上已经半天了,夜里思绪飞扬未能睡觉,太阳出来了照暖了身子却睡意沉沉了。反正昨日将一切都已想过,如今落到了人家手中死也好活也好也由不着自己了。倒不如利用这时间好好地享受一下初春的阳光。于是她闭上了眼睛,于是她进入了梦乡。此时,她彻底地解脱了,再不用昼思夜想为自己,为儿子的前途事业谋划了。
祖庚带着人来了,见司母戊仍然被捆在享堂上,一挥手就与人奔了过来,伸剑就将她身上的绳索割断了。对手下人说:“来,把司母戊抬上,咱们出宫。”
祖庚的人上来要抬司母戊,司母戊却挥起巴掌狠狠地打在了祖庚的脸上,五个指印就如烙印一样印在了他的脸上。祖庚只觉得一阵火辣辣地疼,不由得捂住了那半个脸。眼睛却呆呆地望着司母戊:“司母……”
司母戊此时却落下泪来,道:“祖庚,你浑呀。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带人闯宫。”
祖庚见她这样说不由得惊讶万分,道:“司母戊,人家都这样治你了,接下来还不把你送以断头台吗?可你却……”
司母戊又对他骂道:“哼,你小子真是有眼无珠啊。如果人家要杀我还能等到现在吗?君王的口,付说的刀可不会等生锈了才砍人的。”
祖庚道:“这么说他们还没有心杀你,只是对你作了这么样的惩罚。”
司母戊道:“是啊,我是发了疯,发了狂,可是我的罪还不致死。武丁王也好,付说宰相也好,他们还都念着我的过去,还都念着我为现在的王朝出过谋划过策。可你小子却浑哪。”
祖庚道:“我怎么浑了?我听说司母您被付说捆了,就赶紧来救你。”
司母戊道:“那护城河桥头护卫如林,你怎么进来了。”
祖庚道:“没有哇。那护城河桥头只有一个不带武器的护卫,我们进来他连说话也没有说一声。”
司母戊道:“王儿啦,王宫是殷商的心脏,时常壁垒森严,今日为何只有一个不带刀的岗哨?那是付说设得圈套呀。人家要看看你这作王子的是个大智之人还是个愚氓啊。可你真的蠢到了家,愚到了家。似你这样横冲直撞,人们会把你选作太子让你在将来登基即位吗?不要忘了,祖甲只比你小几个月呀。孝己傻了,人家祖甲可不傻。那也是个人精啊。”
“啊?!”祖庚听母亲这样说了,手中的剑当一下掉到了地上。心腹们也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呆呆地看着司母戊。
司母戊看着手足无措的祖庚又流下了眼泪,道:“祖庚呀,司母这些年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只怕你的前途坎坷,只怕你昏庸无能,只怕你不能为人师表,只怕你浑浑噩噩。可你辜负了司母的一片心哪。你知道吗,带兵闯宫是要犯杀头之罪的,可你却这样做了。你是不想将来成为国王在宝座上号令天下了。”
祖庚一听这话,咚一下跪倒在了司母戊的面前,头撞着地说:“司母,王儿错了。王儿救母心切,忘乎所以了,你说王儿现在该怎么办呢。”
司母戊道:“唉,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司母又能怎样啊?这样吧,你还把司母绑在享堂上,然后你与这些人退出王宫。回到你的王子府后你披上荆棘,到付说府前请罪。他是你的姨夫,也是个胸怀广阔的人。他会念你改过是非的份上饶恕你的。”
祖庚又向司母戊磕了一个头,道:“王儿谨遵母训。”说过亲自拾起了地上的断绳,一段段地接起来,亲自把司母戊捆到了妇好享堂的柱子上。道:“司母,王儿去了。”
司母戊眼中放出神奇的光,笑看着祖庚,道:“王儿,你长大了。母亲的操劳不会白费的。”
祖庚点点头,带领心腹离开了妇好的享堂。司母戊看他们远去了,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付说与武丁在不远处的宫殿内朝妇好享堂方向看。当他们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付说摇了摇头,道:“司母戊颇有心计啊。她不论到了什么样的险境都能审时夺势,谋求生存。虽然我不知道他对祖庚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他是劝祖庚不要莽撞。如果她真得能走到正道上,那么她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呀。”
武丁叹口气道:“唉,妇好死了,妇妌死了,孝己傻了,这王宫,这王朝,还有这殷商就都是她的了,如果她要再搅起阵阵血雨腥风,那么她就是自毁基石呀。我觉得她从此该用正劲了。”
付说叹道:“哎,一个饱经风霜的后妃,一个心存阴谋的女人,让我说些什么好呢。”
武丁道:“付说呀,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说,你都不能杀她。我虽然也恨她,也气她,但我不想让世界上没有她子婐。她给我带来的一切别人不会给我带来,他在我的逆境中给我的温柔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可以随意惩戒她,但只要能让她活在这世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付说又是一声长叹:“唉,一个有功有过的女人,一个亦好亦坏的女人,也个用尽了智谋谋求发展的女人,一个用尽手段消灭异己的女人。我真不知道她今后会不会把路走正。”
武丁道:“付说呀,当你把我领进了大山的那一刻,我就与你有了兄弟情份,以后,你与妇婐一道谋划我即位作王,我在心中感谢你们为我作得这一努力。妇婐再不好也是我们的同党,你就帮她走正道吧。”
付说沉吟许久道:“好吧,我一定让她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换个人生活。”
付说从王宫出来后乘着豪华的马车回到了京畿自己的宰相府上,却见春风中祖庚光着脊梁披着荆棘跪倒在府前的地上。付说见了心中自然流过一股热流,但他却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从车上下来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府内。
付说坐在了府内的殿堂中吃肉喝酒,眼光却时不时的飘向门外。吃过饭他没有上朝,仍在府内呆坐着,静候着祖庚的消息。祖庚也真的是铁了心,就那样在宰相府前跪着,任由春风吹拂自己的身体。终于,付说走出了自己府第,来到了门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厉声喝道:“门前跪的是什么人。”
祖庚盼的就是有人问话,当他听到了付说的声音抬起头来,道:“禀宰相,跪在这里的是王子祖庚。”
付说道:“啊,是祖庚王子殿下,我只不过是一个奴隶出身的宰相,你跪我干什么。”
祖庚道:“你是殷商的宰相,你掌握着殷商的法度。我犯了罪,前来负荆请罪,请求宰相发落。”
付说道:“啊,祖庚,你是堂堂的王爷,你有什么错啊。”
祖庚道:“我犯了私闯王宫,扰乱王法的事。罪不当赦。”
付说道:“啊,祖庚,你还有自知之明啊。一个王子,不论怎样来到这人世上,不论怎样进入了子姓王家,那就是国家的栋梁啊。你平时倒是文质彬彬,说话办事有理有节,也被人交口称赞。可没想到遇到大事就那么糊涂。你的司母干了那么多有损于殷商社稷的事不该惩处吗?可你却认为她是你的生母而不顾殷商的律条闯宫救她。祖庚啊,你不是个好王子,你是个糊涂虫啊。”
祖庚又磕下头去:“我糊涂。我真得糊涂。”
付说道:“你现在是明白了,恐怕你这种明白也是被你司母一掌给打明白的吧。这么说你就没有真的明白呀。”
祖庚道:“宰相,请你念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从轻发落。”
付说道:“既然你有好多事还没有想明白。那你就到王宫的护城河桥头,负刑再跪上他三日,静心思过。三日后你就可以自去荆棘,重新回到你的王子府了。”
“啊。”祖庚听此可算是懵了。再负荆三日,而且还是在护城河桥头。那将被万人所指啊。且不说初春凛冽的风自己受了受不了,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上三日,殷商的臣民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啊。自己将来还有即位作王的可能吗?自己还能重竖一个王子的形象吗?
付说见他在踌躇,道:“祖庚呀,私闯王宫按照殷商的法律是要被砍头的。”说过转身又走回自己的宰相府。
祖庚听到了这句话,深深地明白了自己犯下的罪过。知道付说让自己到护城河前负荆三日是留了条命给自己,感激地又冲着宰相府磕了一个响头,站起来转身走向了护城河桥。
护城河桥头是殷商最繁忙的地方,臣佐进宫要从这里通过,外国使节要从这里进出,而那些出去办事的侍男侍女也毫无例外地在走过这个桥头。这里除了黑夜每时每刻都有人从这里通过。正值差役与传旨官进出王宫的高峰时期,祖庚赤裸着上身,背负着荆棘从大道上走来,身后还引来了一帮子看热闹的人。此时,祖庚深深地低着头,大步走到了护城河的桥头,一步跪倒在了护城河桥的北侧。这时,身后跟随的那帮子人围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跪地请罪的祖庚王爷。
桥头上的护卫是认识祖庚的,他们都知道祖庚冲击了王宫,可也知道祖庚带着他的人灰溜溜地从这桥头上走过。王家的奥秘他们不想探求,仍然刻意地守卫着这个桥头。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时辰祖庚就来此负荆请罪。但他们是下等人,是不敢走到主子面前说什么话的,就那样挺胸收腹站在那里,装作兢业守份的样子。
祖庚五体投地的跪着,也倒减少了疲劳,可是,他是当今的王子啊,孝己变呆了,可以即位的人首先是他,他却在宝座的畅想中到大庭广众面前负荆请罪,这个人丢得是不小啊。如此三日过后即便是继位作王又如何可以面对群臣哪?祖庚不能不想。可他聪明无比,一次莽撞冲动后他不想再蹈覆辙,只好将脸紧贴着地面,不让人们看清他的面容。但是,他是从宰相府邸走到这里的,而且身上又负着荆条,早已将人们吸引到了这里,他就是把一切隐藏人们也知道他就是祖庚王子,殷商人的王爷。
人们拼命地往前挤着,都想看清祖庚王爷此时的面容。而祖庚将脸与土地深深地接吻,努力地将一切隐藏。一时间护城河桥头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透,连那些王公大臣们的道儿都阻挡了。桥头的护卫们见就过来驱赶人群,人们只好含着诸多的遗憾离开这里。
祖庚虽然羞愧难当,但他却在侧耳听着人们的动静。人们的悄悄话他听到了,护卫驱赶人的吆喝声他也听到了,但他却在装死,装傻,一动也没动。是啊,一个堂堂的王子,受如此大辱是不甘心的。可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保住一条性命,他只有学那些田中的虫蚁,以曲求伸了。
夜来了,寒意渐渐袭来,祖庚的袒背感觉到了一阵阵寒冷,那个穿够华丽衣裳,吃够山珍海味的身体就开始发抖。他想站起来,可是又不敢,只好用前肢支起了身体,让自己离那冰冷的大地远一些。可是,既是来请罪的就得有那么个样子,尽管黑暗可以遮住自己的举止,但他决不敢让人家说自己失去几分虔诚。于是他就那样一条腿跪着,跪累了再换另一条腿去撑身体,熬着那人生最难过的日子。
太阳又出来了,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那些王公大臣们又开始上朝,那些公差信使又开始从他的身旁走过。此时的他不能再让夜对自己的举止有半点掩饰了,只好仍然五体投地的爬着,任由人们讥笑奚落。这几日,他受到了一生以来最大的羞辱,也使身体饱受了寒暑的轮番肆虐。他在身体的颤抖中明白了奴隶的生活,也明白了人生什么是勾心斗角,什么是尔虞我诈。
三日在正常人的心中那清风明月,看着也过,不看也过,就那样平平常常。可是在祖庚的眼中,这三日简直是过了三十年。当第三日的曙光又给大地送来了光明时,祖庚的身体发起烧来了,也一阵阵地颤抖。但他却没有顾及这些,只在想着付说会如何对待自己,武丁会如何对付自己。从母亲的口中,从别人的目光中他深知自己的出身有着许多奥秘,而别人也都在怀疑自己不是武丁的亲生。自己干了这么件大逆不道的事,在人们的心目中更增加了几分猜忌,自己的前途又将如何呢?自己会不会也象以前的王爷一样被贬被杀,在山水的一偶了结自己的一生呢。
祖庚在想入非非,那些过往的人等也在猜想着武丁与付说对他的处置。于是人们有意无意地停下了脚步,在意不在意地将目光飘向王宫,看那里传出什么样的信息。果然,日出没有多久就有信使从王宫中奔了出来,到了祖庚面前道:“二王子祖庚听旨。”
祖庚盼得就是这一声,不管这一声是对自己更进一步的惩戒,还是贬掉自己的爵位,仰或是送刑场砍头,他都想听。他知道这三日的等待使自己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这惩罚比刀割,比鞭笞要利害的多,自己再也经不起这种惩戒了。
传旨官可没管他做何等测想,道:“武丁王命,二王子祖庚与司母戊一道带兵一万征羌,即日起程。”
祖庚想到过被杀被戮,想到被贬被流放,可从来没有想到武丁会下这样的令旨。他从来没有打过仗,对于征战布阵十分陌生,如今让自己与司母一块去打仗,这不是要把自己往敌人手中送吗。自己好歹是殷商的王子,如果战场上被敌人抓到了又如何可以生还哪?但传旨官可不管他作如何之想,又道:“祖庚王子,君王命你马上出征,已在军营为你们母子准备好了车马兵丁。”
“是!”祖庚低沉地说了一声,就解去了身上的刑棘,赤裸着上身走向点将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