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将马拴在阳明门外,夜白闯进了大内。他并没有看到篁与融的身影,估计二人应该是达智门进来的才对。
然而更令他在意的是,门口并没有卫士的身影。按理说平日里这扇门应该有卫士守卫,那样的话就算夜白是中务省侍从也没那么容易进来。
“到底怎么回事?”
边全力以赴地奔跑着,夜白边喃喃自语。但现在不是有空闲去想这种细枝末节的时候。他跑过左近卫府与职御曹司,又经过外记厅到达了建春门。穿过建春门,他便进入了内里的范围。
因为周围莫名的寂静而咬住了嘴唇,夜白一路南下往廷政门赶去。他的头脑一刻不停地思考着,然而考虑得出的结论让他不由冷汗直冒。
难道说是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喉咙咕嘟一声,夜白的脸孔顿时苍白了几分。
他看到了日华门。
在敞开的大门的另一侧,“祸神”的身影存在与此。
而与他对峙的,是夜白熟悉的三个身影。
篁以挺拔的姿势利落地发射着光箭,雷信的闪电随后跟上。在他们前方,融正手持狭雾丸向“祸神”攻去。
融的攻击切实命中了敌人的眼睛,觉得对方遭受了重创肯定一时无法自如活动的夜白加快了脚步。他抽出腰际的刀,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但是,下一秒————……混蛋……!
壮绝的神气迸发出来击中了他们的身体。
因为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篁与融都被吹飞了出去,重重地撞上了南阶十八段。个子小身体也更轻的夜白也被这阵冲击震地双脚离地,然而站在他身后的雷信却及时伸手扶住了他。而雷信自己也没能保持站立的姿势,半跪在了地上。
“……啊!抱歉!”
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将禁鬼当成了靠垫,夜白慌忙站了起来,脸上是少有的慌张。
“……没什么,请不要介意,夜白大人。”
咬了咬嘴唇,夜白微微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睛处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将目光转向别处,夜白瞬间瞠目结舌。
从“祸神”的身上,黑色的雾气缓缓涌出——不,应该说是他的身体好象雾气那样正四处蔓延。一点点扩散开来的雾气几乎要笼罩整个大内上的天空。脑海中传来了不可思议的声响。
——触犯到……神的怒火的家伙……
伴随着沙啦啦的声音,浓重的雾气逼近了三人。
那时诅咒。若是被那触碰到的话就会被夺走生气,好象嘉智子那样卧病在床,慢慢等待死亡地降临。
雷信挡在三人面前,试图画出分界线驱散黑雾。
怎么办?要怎么办?夜白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惯有的悠然,他来回交替着打量“祸神”与雷信的身影,手指关节握的发白。
“就算要迁怒也要有个限度吧!”
融突然爆发出了怒吼,将正沉浸在思绪中的夜白硬生生拉回了现实中。
“只要让神野来这里,像以前一样把那个‘祸神’封印起来不就好了吗?篁!把那个什么神野叫来啊!”
面对因为这极度不公平的状况而忍无可忍的融,篁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目光。
“……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冒出这种想法,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啊。”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看着真心地如此表示的青梅竹马,融闭上了嘴巴。
篁他们似乎在着急。二人不断地打量四周,时而皱起眉头,时而仿佛交换意见一样进行短暂的对视。
或许是在寻找着打败“祸神”的办法吧?但是,融既不知道与神对抗的办法,也想不出有哪个神明能够帮助他们。
佛祖怎么样呢?又或者菩萨、明王什么的,应该有各个不同的神明存在才对。融如此胡思乱想着。
就在这个时候。
夜白抬头望向了天空。在迟了两秒之后,篁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他那深色的瞳孔中浮现出了惊讶。
融也向天空望去,然后就那样变的动弹不得。
天,裂开了。或者说,好象被拉上一条线那样分开了。
就像是把“祸神”的黑雾从天空中切割出来一样,都城的上空出现了一个四角形。
仿佛箱子一样的四角形,笼罩了整个都城。
“那个是……”
融茫然地喃喃自语。不可思议的是,他不觉得那是什么邪恶的东西。
在箱子的外侧,连一点雾气都不存在。而且,箱子仿佛在不断缩小。
“……混蛋东西,至今为止都在一边看戏吗?”
就在融茫然的时候,危险的低沉声音刺入了他的耳朵。因为这个声音而转过头去看,融顿时失去了语言。
篁那被人赞誉为天人或是仙女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表情,而且因为失去了血色而更加惊人。代替了表情与血色的,是漂浮在他身边的,杀气。而另一边,夜白的眉头紧皱了起来,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脸上明显存在着名为“恼怒”的神情。
现在的二人愤怒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察觉到这一点的融不由后退了几步。
篁的眼睛中蕴涵着惊人的怒气。然后,他提高声音怒吼。
“既然你在的话,就请快点出来收拾局面!”
夜白抿直了嘴,转过了头去。
“多少也请您注意一点看戏尺度吧!”
融一下子僵硬了。
他说“请”,那个篁居然在使用敬语。
就在融试图与篁他们一样转头去看时,“祸神”的咆哮刺穿了他的耳膜。
——神野!!!
包含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怨恨,就连声音本身都成为了毒素。
融听到了脚步声与衣衫摩擦声,他转过头去,然后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看来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他的面孔相当温和,使人有一种他绝对不会将怒火表现在脸上的感觉。修长的身体包裹在淡雅的服饰下,右手拿着扇子。
篁与夜白用几乎可以刺穿一个洞的愤怒眼神盯着他。注意到那个视线,青年开了口。
“不好意思,为了完成守护都城的结界,必须要去进行净身。”
这句话,让融顿时认识到青年就是那个“神野”。
看了一眼哑然的融后,神野转向了“祸神”。
“好久不见,千早神。”
——不会忘记!我绝对不会忘记!是你践踏了身为神的我……!
对于“祸神”的怒吼,神野以凛然通透的声音进行了回应。
“你说神?如果你真的是正常的神的话,这些邪恶的气又算是怎么回事?”
——这是为了宰了你……!
啪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扇子,神野用那个指着“祸神”。
在他的身边,神圣的力量正在聚集。
“当初就因为觉得你是神,所以才没有将你彻底消灭……”
但是,这个“神”因为对封印自己的人的怨恨而堕落成了“祸神”。神一旦堕落便无法回头,今后他都会作为散播灾厄的祸神而永远受到人们的恐惧与排斥。
篁摇摇头,收起破军盘起手臂。因为神野似乎打算自己解决,所以他和夜白便没有了出场的必要。
而且说起来,如果神野从一开始就能出面解决的话,事情根本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所以从结论上来说,这根本就是神野的问题,应该要让他完全负wWw.责。
融依然张大着嘴巴望着神野,他多半还无法接受这个显示吧?总觉得应该有某种激烈的感情正在他的胸中翻腾。
因为已经多少料到了一点,所以篁与夜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国罪之一,就是虫物罪。”
神野盯着“祸神”,用庄严的声音表示。
所谓的虫物罪,就是以人类为对象进行诅咒。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天罪与国罪。
天罪,即是指素盏鸣尊所犯下的罪过,主要与农耕有关。
而国罪,则是人类所犯的罪。
生肤断、死肤断、白人、胡久美、己母犯罪、己子犯罪、母与子犯罪、子与母犯罪、畜犯罪、昆虫灾、高津神灾、畜仆、虫物为罪。
那些都是绝对不能犯下的罪,无论是人又或是非人的存在。
“身为神明却犯下了人类的罪行,这应该算是什么呢?”
——这不是罪。因为我是神,所以不可能算是罪!
“真是诡辩啊。……看来没必要和你进行问答了。”
轻叹口气,神野调整了呼吸。他打开扇子仿佛诵唱一样编织出语言。
“……与天罪之分,即为国罪。”
空气似乎随着这句话语而冻结。盘旋在周围的妖气,也在瞬间烟消雾散。
“勇猛疯狂的千早神之名——荒霸吐。”
夜白睁大了眼睛,轻轻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再次看向了“祸神”。
所谓的荒霸吐,是土着之神。是和天照大御神完全不同系统的国津神。
在琼琼杵尊统治下的土地上也存在着国津神,但他们全都被天津神赶到了北方。
也就是说,荒霸吐曾经是全能之神。
被诵唱出真名的“祸神”,恢复了真实的模样。
勇武雄壮的姿态,但全身缠绕着漆黑的东西。一旦堕落,就再也无法变回清冽的神明。
将名字与言灵组合,就会形成拥有束缚之力的“咒”。
在神野的每一句哈中,都存在着这样的力量。
那是名为“祝词”的话语。
伴随着他的话语,令几人头疼不已的“毁神”,逐渐恢复到了真正的模样。身体变的洁净透明,在他身边飘荡的,是清冽而柔和的神气。
神野为了完成最后一步,轻轻举起了扇子。
“谨请,八百万之神明——封印长眠!”
荒霸吐的身体,缩小成了光球。不久后,变成了珍珠大小的光球落到了神野的扇子上。
仿佛为了表现出敬意,神野祈祷一样暂时闭上了眼睛,把光球收入了怀中。
覆盖于大内之上的黑雾,也在完成祝词的同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围就只残留下了寂静。
“——你打算怎么了解这次的事情啊!”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处于亢奋状态的篁。他的脸上多少恢复了点血色,所以应该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吧?脸上没有表情与血色的篁才是最可怕的状态。
神野微微歪了歪脑袋。
“了解?什么意思?”
“就是你容许魔物进入大内的事情!你要怎么解决!假如‘祸神’的祸之神气影响到其他人的话,弄不好事情就闹大了……”
打断他这番激烈话语的,是自刚才起便一言不发的夜白。
“篁。”
“干吗?”
面对好友不善的语气,夜白的表情极度复杂。
“我们被骗了。”
“什么?”
这一下,连融也瞪大眼睛看了过来。而篁仅仅只在看了夜白一眼后便将视线转回了神野身上。
“嗯,没错。就像夜白说的一样,这里和真正的大内不一样。”
神野创造了和真正的大内几乎完全一样的影之世界。他当然不可能将“祸神”引入生活着无数人的大内。
进行净身,创造“影之大内”,暂时离开都城,创造保卫外围的壁垒……神野为了阻止邪恶之力在大和扩散进行了种种的行动。
他花了数天的时间准备,将自己的气息释放到艮,又巧妙地在“影之大内”的结界上制造出破绽来引荒霸吐上钩。
“既然如此,你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吗?”
“没错!实在浪费我们太多精力了!”
“因为当时没有那个时间。原本想说只要回头进行说明就好了。特别是对你们。”
你们也知道啦。九年都没有和怨灵实际交手的空白期不能忽视。而且荒霸吐怎么想都要比那时强大吧?所以难免要谨慎行事。
“……那么,你所谓谨慎的结果,就是让皇后陛下病倒、右大臣也同样病倒,而且连温明殿也遭到雷击吗?原来是这样吗?这些全都在你的计划内吗?也就是说,这种程度的牺牲是wWw.不可避免的吗?”
“……这种做法,未免太过分了一些啊。”
被二人一口气说到这种程度,神野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了狼狈色彩。
“那个是……嗯,闹出了一点失败。”
“一点!?这样还算一点?在这种状况下,亏你还好意思这么说!”
面对好象要呲牙咧嘴扑过来的篁,以及面带强烈不赞同与责备神色的夜白,神野哎呀呀地对他们进行着安慰。
融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的交流。
虽说语气没有粗鲁到这种地步,但这三人交流时一直都是这样。因为在他们交流的时候,融也经常在场。
但是——虽然有些顾忌,融还是小心翼翼地望向了与二人交流的神野。
在平安京迁都的那一年将荒霸吐封印的他还只是个未束发的孩子。二十五年前他应该是八岁,今年应该是三十三岁才对。
注意到融的视线,神野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所谓的神野……”
“就是朕。在即位前,大家都是如此称呼朕的。”
神野——今上帝将手指竖在了嘴前。
“不过这件事情要保密哦,橘少将。”
篁和夜白也是哦。他又加了一句。那还用你说!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