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我在整理柜子时,发现有一个剩馒头,我随手从窗户扔了下去。没想到落下去的馒头,正好落在从楼下路过的一个监狱犯人头的头上。他先“唉呦”一声,接着朝着楼上大声喊到:“谁扔的馒头?”
我一看势头不对,拔腿跑出了教研组,进了一个监号。前些日子,狱长在全狱犯人大会上宣布,主食放开量,吃多少报多少,但是不能浪费。扔一个馒头,罚四十分,关小号半个月。这一段时间,正在抓浪费的典型。谁要是撞到枪口上,真比害眼利害。关一次小号,按监狱规定,一年内不予呈报减刑。一个犯人,一个月最高才能得七分。按人均分来说,一个犯人,一个月就四分。罚四十分,意味着十个月白干了。犯人们算了一笔账,扔一个馒头被监狱查住了,等于加一到两年刑。上个星期就抓了一个典型,还是一个单位的犯人积委会成员。要说是他扔了馒头,并不确切。那天中午他打回饭往回走的时候,掉了一个馒头。他走得比较急,和他一起吃饭的一个犯人刚接了见,带回一只烧鸡。他想着那只烧鸡,心理美滋滋的,慌里慌张往回走,没成想,馒头从饭桶了蹦出来一个,也没有发觉。在礼堂值班的监管队的犯人,捡起那个掉在地上的馒头,赶上他说:“你的馒头掉了一个。”
他笑着说:“谢谢你帮我捡了回来。”
他以为没有啥事了,又要走时,却被值班的犯人拦住了。值班的犯人说:“我不捡起来赶上你,你会回过头来去捡吗?”
他笑着说:“我走的太急慌,没注中 文首发意掉了,以后小心就是了。”
值班的犯人说:“要是在平时,我可以给你这个面子,让你走,但今天不行,你说,这么多犯人都在看着,我要是让你走了,我咋向政府交代?”
他说:“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是面子上的人,你放我一马,啥事都好说。”
值班的犯人说:“你好说了,谁要是跑到政府那,告我一状,我就不好说了。”
狱长在那次会上还说,谁要是大胆检举揭发了,罚多少,就奖多少。
他说:“咱平时关系处的也不错,你要啥我没给你弄?你拍政府收拾你,我给你弄东西的时候,就不怕俺的政府收拾我?”
值班的犯人说:“我查住你了,你说给我这了那了,你说这话得凭良心,我啥时候找你要过东西了?你想诬陷我不是?”
他说:“你要是真缺我这四十分了,我就跟你去。”
他们去见了狱政科的政府。他被关了小号。为了杀一儆百,监狱又召开了批判大会。值班的犯人又主动要求上台作了批判发言。
值班的犯人上台发言前,先振臂高喊:“打倒反改造分子!”
台下的犯人也集体高喊:“打倒反改造分子!”
值班的犯人又振臂高喊:“浪费可耻,节约光荣!”
值班的犯人_38605.html喊完了口号,转身来到他的面前,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说:“睁开你反改造的双眼看看,大家对你反改造嚣张的气焰,是多么的愤怒!你拿着政府对你的信任,胡作非为,你的良心何在?你和大家说说,你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了?你是没脸说了吧!”
值班的犯人又在他低垂的头上狠狠的拍打了两巴掌。他差一点倒在地上。
这是我入监以后,参加的第一次最疯狂的批判会。值班的犯人发言结束后,其它上台发言的犯人,惟恐失去了获得政府信任的机会,不但用尽了侮辱的词汇,也不再局限于用巴掌来拍醒他猪一样的大脑了,拳头和脚都用上了。批判会结束的时候,他已经趟着十八斤的铁镣走不成路了,是被两个犯人架着他,拖向小号去的。
批判会结束后,犯人说,太疯狂了。年龄大一点的犯人说,这没有啥稀罕的,你要是经历过文革,你就知道啥是真正的疯狂了。这只能说,一般,一般。
一般,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要是二般呢?我不感想象了。
我扔下去的那个馒头,不知道有几天了,反正在扔之前,我捏了捏很硬。监狱那个犯人头直接上了我们三楼,直接进了我们教研组。教研组一个人也没有,他兴冲冲地进了积委会。他去掉帽子让我们的犯人头看他头上起的大包。
监狱的犯人头和我们的犯人头,开始找扔馒头的人了。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我身上。
监狱的犯人头说:“秃子,肯定是你扔的,换别人也不敢扔。”
我说:“废话,我就不知道扔个馒头罚四十分?”
犯人头头说:“秃子,你在双联办的时候,咱俩不错,也挺说得来的不是?你看,你把我头上砸多大个疙瘩?”
我说:“我也不看,你也不用套我,我没扔就是没扔。谁扔的去找谁去。”
犯人头说:“扔下馒头的地方,一楼是仓库,二楼没开窗户,只有三楼你们教研组的窗户开着。你说从哪扔下去的?”
我笑着说:“可能你平时恶作多了,有人在报复你呢。”
犯人头说:“秃子,你甭拐弯磨角了,这个馒头肯定是你扔的。你们教研组就你一个人在,你说不是你扔的是谁扔的?”
我说:“胡说八道,是我扔的我还不敢承认?不是我扔的我还弄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别浪费时间了,是谁扔的,快去找吧,再停停想找你就找不到了。”
犯人头说:“我还找啥,就是你扔的。”
我说:“我说不是我扔的你不相信,你拿着馒头,让政府去验证一下馒头上的指纹,要是我了,罚我八十分,保证不说一个不字。”
犯人头看看手里拿着的馒头说:“我拿半天了,哪还能有你的指纹?”
我笑着说:“有王八蛋的指纹,就是王八蛋扔的。快去找王八蛋吧。”
监狱的犯人头悻悻地走了,他走的时候说:“我再到楼下看看。”
他走后,我们的犯人头问我,你扔没扔。我说,你说我扔没扔?他没有话说了。晚上,监狱的犯人头找了许教导员,说了我扔馒头的事。说,要是我承认了,啥事也没有。许教导员问我:“监狱积委会的说,是你往楼下扔了馒头,还不承认,有这事没有?”
我说:“有。”
许教导员说:“你扔没扔?”
我说:“你让我扔不让我扔?”
许教导员说:“嘿,你这话啥意思?”
我说:“你要是让我扔,你觉得开管教会的时候,狱长点着你的名心里舒服,我就扔。”
许教导员笑了,说:“我当然不让你扔了。”
我说:“这不就对了吗。”
后来许教导员对我们的犯人头说,他要是再来调查这个事,你让他来找我好了,你可别在里面瞎掺和。犯人头说,我明白政府的意思了。犯人头对我说:“秃子,你可不一般啊,你才来没几天,许教导员就护你恁很,你用的啥招啊。”
我说:“看你说的啥话,你是不是也想着是我扔了那个馒头了?”58xs8.com